Sunday, March 31, 2013

碼頭的辛酸,封閉的國度

星期日現場:封閉的國度

【明報專訊】葵涌貨櫃碼頭的名字,有點誤導,九個碼頭共24個泊位,其實由青衣到葵涌、荔景、美孚,一直伸延至荔枝角和昂船洲,參與聲援的大學生Willis說,這是個黑暗而封閉的國度;而我在地圖上,只見「白色恐怖」,無論怎樣將電子地圖放大、拖曳,都是一片空白。長久以來,它謝絕記者採訪,勞工事故可以封鎖消息,警察、消防、救護車都只能在碼頭公司要求協助時才能駛進。

因一場工潮,在群眾集體的力量下,我首次越過高架繞道、公路、鐵絲網、更亭、關閘,踏入這片堪比整個油尖旺區面積的空白地帶。進去,只覺一切都好闊好大,道路望不見盡頭,車龍也是,貨櫃疊得老高,而排列規整,七八層樓高的塔機,各種說不出名堂的機械和構建物,人在這裏,很小。

小得坐在冷氣辦公樓裏的,忘記了工地上有人。他們只看見船期、進度、業績、盈利,他們告訴公眾,香港有幾千萬個集裝箱的吞吐量和世界排名。我們為此曾經自豪、常懷焦慮,但從未正視驅動這種繁榮背後的人。

薪酬以外 還有尊嚴

由橋邊理貨及船上裝卸員率先發起、再由機手接力的罷工,昨延續至第三日,工友輪流休息、學生和市民聲援,各時段都持續有百多至400人留守。餐風露宿,時而狂風暴雨,但有過反國教公民廣場的經驗,物資不絕送來,生果乾糧飲品基本不缺,然而乍暖還寒,墊褥被枕卻見緊絀。工友對於年輕人的加入,七分不解,「你係咪來做project呀?」,但十二分歡迎,「梗係開心啦,當你坐監有人探你話開唔開心?」、「我仲衰過坐監喎,坐監都有得食飯、放風打籃球呀!」學生市民對於這片長久以來被封閉的地域和工友的故事極度好奇,工友也是積鬱已久,你一言我一語的搶說,眾人打成一片。

近日見諸媒體的加薪訴求,簡略言之,是碼頭工友經過千禧年前後金融風暴、SARS、08金融海嘯等多次減薪,目前薪酬比1997年不升反跌,飯鐘錢和津貼亦被削去,同期工作量不斷增加、工時增長,收入卻完全與社會上的高通脹脫節。然而薪酬以外,工友們花更多時間訴說的,是人的尊嚴和基本權利,即是睡覺、吃飯、伸展手腳、在適當的處所大小便的權利,是陪伴家人的時間,和生命安全受保障的工作環境。

待遇之連年倒退和不人道,與1990年代各工種的外判潮密切相關。香港國際貨櫃碼頭公司(HIT)壓縮成本,加上判頭從中取利,橋邊理貨及船上裝卸員的團隊,由90年代每組7至8人,減至目前的4人;半空操作的機手,由 90年代 3 人操作兩部機,可以輪流休息,每天工作 8 至 10小時,變為目前1人1部機,連續無休工作12小時。

喝狗咁喝 當我係咩?

人手縮減的後果,是工友必須不停工作。部分工種有15分鐘用膳時間,已算幸運,困在半空吊機上工作的機手連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被剝削掉。「無得落去,飯盒用繩吊上來,中途跌就無得食;兩隻手機,工作唔停咁,扒兩啖又要擺低。所以好多工人好似我咁,係『無飯員工』來的,我十幾年來都無食飯,只帶幾個包食,因為一拎起盒飯,控制塔就係咁催你,咁樣食法有咩意思呢?放低盒飯,你上去就知道,好多烏蠅,點食?」機手其哥提起控制塔,工友更群情洶湧,「控制塔的是HIT直屬員工,佢對我講語氣係非常之差,喝狗咁喝的!」機手波仔說。工友無時間落機上廁所,唯有在吊機上處理大小便,輝仔說環境衛生惡劣,但也別無選擇,「自己帶濕紙巾抹手囉,公司從來無人清潔吊機」。

「我屙個尿,控制塔就即刻態度好差咁嗌你,『喂師傅,做咩呀?壞機呀?』我唔係機器,係人,為生活,有時係要低頭,但人有尊嚴,我唔食飯,都係唔想同烏蠅爭食,你咁樣呼呼喝喝,當我係咩呢?之前仲想在駕駛室入面裝 CCTV,好侵犯私隱!鬧得犀利先無裝咋。」工友雞頭說﹕「幾年前有外判經理同直屬公司(HIT)控制台員工講,『你唔使對外判機咁客氣,喝佢得啦。』以前未外判時,做機手係高級過佢,我考個牌都叫專業呀,你只不過係一個文職。你同我都係打工,但直屬員工就覺得你係二奶仔,『我係管理你外判工』。」

碼頭公司的各種不成文規定亦突顯階級分明,外判工在中午繁忙時間不能進入飯堂,惠顧只有九折,直屬員工的價錢則約七折;新機留給少數直屬公司的機手,分給外判工的吊機都是殘舊的,「張左邊高右邊低,或者成個椅背甩出來,咁設備令人好易受傷」。入行20年,剛弄傷腰仍參與罷工的翁生說﹕「日日俯前,連續十幾個鐘維持同一姿勢,腰頸都變晒形,軟骨蝕晒,郁一郁就整親喇。機手十個有九個條腰都有問題,後生仔都一樣。」

工時長隨時  on call 斷六親

機手通常持續開工12至16小時,工作節奏極度緊張;橋邊理貨及船上裝卸員、紮結員的苦處則是日曬雨淋,有開工無收工,正常是連續開工24小時,然後休息24小時,再返24小時,但人手經常短缺,每星期都有一兩次要連返48小時,有時更直踩72至96小時,中間要自己偷一兩小時短睡,沒有正式休息時段,也沒有休息室,「有些公司開個貨櫃畀你,都鋪張蓆地上就喇」。無論機手、橋邊還是船上工人,上班時間都極不穩定,往往原定放工前數小時才通知要加班、或前一晚才知明日要不要開工,「你話唔想加班咩?佢就之後成個星期都唔派工作畀你,等你手停口停,其實就係威迫你做。」理貨員輝哥說。

工時長,又隨時 on call,令工友失去享受家庭生活和交友機會,機手阿陳和黃生同聲說﹕「有得同家人見面、打個招呼都算好彩喇,有些同事陪唔到屋企人,兩公婆之間有爭執、離婚都大把。入行一年之後,好多以前朋友都失去聯絡,工作時間唔就,公眾假期、農曆年,因為直屬公司工人放晒假,我仲特別辛苦,一定無假放,咁人約你,你推得幾次就唔再約啦。有師兄入行成十年,拖都無時間拍,我結到婚都係以前識落咋。」失去親戚連繫和朋友網絡,漸與外界脫節,碼頭工友們想轉行特別艱難。

工作外判 打散工人防結集

外判制對總公司來說可以鎖定成本,卻把工人置於極不穩定的景,從工作、生活的各方面將工人切割成孤獨的個體,無法組織反抗力量。「以前碼頭內運車係 HIT直屬運輸部,因為年年搞罷工,佢就解散運輸部外判出去,判得愈多公司就互相制衡,一間罷工,隔籬公司做埋佢份。」機手輝仔說,機外判後,由三人兩機輪休,變成一人一機,大家每日只能獨自在吊機內默默工作,同事間難有連繫,「至多收工幾個人一齊食餐飯,我入行7年,年年都有人嘈幾時加人工,都搞唔成事,因為公司一收到風有人諗住罷工,就將帶頭幾個炒,製造白色恐怖,其他人再唔敢出聲。家科技發達就話可以 facebook 群組聯絡,大家知道大家做緊咩,容易聚集人手。以前靠打電話,打得幾多個人?」

fb 專頁打破困局

輝仔說的是近日熱傳的「碼頭的辛酸」facebook 專頁,不止工友,大部分聲援的學生市民亦從這網頁得知第一手、且是工友自發報道的碼頭消息。有份發起這個專頁的機手翁生說﹕「機手以前從未罷過工,我係好聽話,每日準時上機,總係盡力做好我應該做事。但呢一兩年,HIT 不停咁逼我做,一分鐘都唔畀我停,好多工友受傷,我忍無可忍,上年底就開了這個網頁。碼頭方面知道我習慣獨立做,唔似橋邊工人咁齊心,覺得我唔夠膽落。但有了網頁,消息散得好快,大家怨氣谷到爆,全部人一齊掉低部機行出來,我做廿年,咁樣環境係只此一次,好難再出現喇,點解要行出來?因為你 HIT 無當過我係人,唔到我唔出手。」

消息封鎖 意外頻生無人知

「碼頭的辛酸」專頁雖是去年底開設,但不時有更早期拍下的照片資料上載,揭示碼頭內部黑幕。記者訪問期間,工友亦常拿出手機內存的照片以說明碼頭裏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最常見的是塌貨櫃場面,既然常見,應該「見怪不怪」,為何人人都拍下一大堆?「覺得好想畀外面人知道碼頭發生咩事囉。」輝仔說﹕「以前影了,無咩消息渠道可以傳出去,記者、所有人都唔入得,基本上就係一個封閉的世界,好似集中營咁,死了都無人知。好多橋邊工人都係搵命博,我放貨櫃上船,個櫃底座有時會脫落,砸親工人個頭,拳頭咁大實心鐵喎,我一隻手都未必拎得起。8 號碼頭那邊咪試過,機手有死角位睇唔到,落個貨櫃壓死一個清潔阿姐,無人知,第二日家屬打電話去公司問,睇返錄影鏡頭先知佢入去,逐棟翻起貨櫃,搵到都血肉模糊,無晒人形。又有一次個機手唔知咩事跌落死,家屬想入來拜祭都唔得。我親眼見就係浮屍囉,唔知邊度海面過來,出面都唔會知,其他塌箱呀、機撞車頭呀,成日都有意外啦,封鎖晒消息,只有行內人知。」

除了意外工傷,慢性傷害例如貨船噴出的黑煙和不明氣體、灰塵微粒等,污染嚴重,「一部黑色電話擺低,15分鐘就變成灰色」。日積月累無處可避,不少工人患上肺癌,但僱主自然不會承認跟工作環境有關。

「如果真係有總公司講到待遇咁好,我點解唔返屋企覺?如果工人搵到食,何苦同你抓爛塊臉?佢(HIT董事總經理嚴磊輝)話『唔關我事,畀錢外判喇喎』。你監管佢、你搵外判商,點會唔關你事?隻船上少兩個箱、開慢,關唔關你事?」顯而易見,在公司心目中,貨永遠比人重要。每次八號風球,工友要冒風雨紮緊貨櫃,箱不能塌,人卻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無論「李氏力場」是否存在,碼頭不能停,經濟巨輪 24 小時運轉。

到底誰沒有誰不行?

曾經無數次夜深,筆者乘巴士駛經三號幹線,碼頭近在咫尺,燈火通明,卻沒法窺見裏面的人影。它的浩大遮蔽了成千上萬的勞動者,當它長年累月運作順暢時,企業便遺忘了工人和工具的差別;而只是短暫的罷工堵路,某些人已忙不迭送上「影響香港國際航運樞紐聲譽」的罪名。我只能說,如果香港的繁榮是建基於這樣的勞動,而我們默許,才是這城市的恥辱。環境再差,工友言談間甚少使用「辛苦」這詞彙,他們說的是「要奪回自己的尊嚴」;或許罷工是最徹底的方法,證明到底誰沒有誰不行。提到秋後算帳的憂慮,曾參加96年罷工的老工友顯得淡定,「那年搞唔成,HIT炒晒4個判頭,但我轉個頭咪又返去新判頭度做,呢行根本無幾多人肯做,亦唔係人人識做,多人罷工就針對唔到咁多個」。也有些工友想得豁達,「大家都豁出去的了,自己享受唔到,都希望日後接住做有好環境。反正行到呢一步,已經無得返轉頭」。

文/林茵
圖片來源:碼頭的辛酸 facebook  






Thursday, March 28, 2013

warhol's 15 minutes

其實沒什麼想說的。除了基本的觀展禮儀還有大大改善需要。
幾次路過藝術館沒時間內進,展期快完結了,也沒得嫌它人多踏雜,將將就就、肩碰肩地隨人流滿場繞圈。人多,要偷拍幾張展品照不難,但何必勉強呢?然則旁邊有人拿著 iphone 影呀影,仲日行一善,好精靈咁掩護佢添。



















Sunday, March 24, 2013

安裕:三十年前的諾言

安裕周記:三十年前的諾言

【明報專訊】正當「佔領中環」的討論及前期行動起動之際而「愛國愛港」定義詮釋應如何檢視的當刻,戴卓爾夫人的機密文件重見天日。人們的記憶無法不回到八十年代初的陰晴不定日子(中英閉門談判把港人關在門外是震盪,英資遷冊是震盪,群起搶購廁紙也是震盪)。也許,今天口口聲聲「愛國愛港」那些人眼中,這是英帝國主義搞鬼,是外國勢力企圖伸入香港明證;這些話聽多了也沒什麼,如果有人說這是一種意見,這些意見倒是愚民得可以。

戴卓爾夫人的檔案可以證實幾樣傳聞——英國要主權換治權,不欲交出香港;中共竭盡力量要把香港收回來,幾乎所有要求都可以答應,因為沒人想做李鴻章。我也猜到香港的社會精英在八二八三年人心浮動日子如何懼怕中共,想不到的是當年對中共批評不滿的那些今天變了紅人。

歷史總會與人開玩笑。當你不想臭史外傳卻偏有人把舊事揭開,難怪老謀深算如基辛格向美國國務院及檔案局開出要求,有關他的絕密文件不得在他有生之年解密,要他死後五年才可大白於天下。相對於此,香港的精英才俊棋差一了。

戴卓爾夫人密件塵封三十年後解密曝光,是近十五年西方世界最重要的兩次解密其中之一。對上一次引起震動的解密,是一九九八年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的外交文件,巧合的是,戴卓爾夫人和基辛格解密文件當中,最引人注目的都與中國有關。基辛格的文件,主要是一九七二年尼克遜總統訪問中國的會談紀錄,戴卓爾夫人的則是有關中英談判香港問題具體內容。西方國家的檔案做得極為仔細紮實,儘管半世紀前美國尚無《資訊自由法》(FOIA),鎖在檔案櫃裏的大量文獻無法與普羅大眾接觸,國會通過可向政府申閱資料的《資訊自由法》後,這些資料便成了人民的財富,也是學者研究的第一手資料來源。

機密文件三十年後解密

西方國家解密有一定限制,有十年解密,二十年解密,三十年解密。十年的是很一般內容,二十年解密的一類文件,是生活在大一統國家理念下的香港巿民難以想像的,包括可向聯邦調查局申閱解密自己被跟蹤的紀錄,唯一刪去的是線人或跟蹤人員的名字。美國六十年代學運領袖海頓(Tom Hayden)一九八八年的自傳《重逢》(Reunion),內有不少聯邦調查局跟蹤紀錄,「聯邦調查局備忘: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七日。×××,委派到芝加哥警署第五區,聲稱他和×××在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二時,奉派到芝加哥南金姆巴克大道六○二七號對海頓進行監視。×××稱他的任務由凌晨二時至下午二時,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舉行期間,每天進行(第三○○頁)」。這裏的「×××」在原文件被黑色條子遮蓋,其他則一字不易。

三十年解密文件比較重要,一般而言,這都是事發年間的頂級國家機密,像這次戴卓爾夫人和基辛格的俱如是。檢視這些文件有一套程序,要先行申請,申請者身分不限。以基辛格的尼克遜訪華會談文件為例,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一日尼克遜在中南海會見毛澤東,文件屬「最高機密」,申閱者僅限於「目視」,不能拍照,不能抄寫,只能默誦在心,出了門口趕快記下,在美國大學研究院做論文的香港同學大概都有類似經驗。也有一些不那麼嚴謹的文件,並非「最高機密」,不限於「目視」,就可以用圖書館或檔案館提供的鉛筆及拍紙簿抄下,攝影嚴禁;用鉛筆,是因為恐怕一旦劃花還可以補救。尼克遜表示「我們不支持任何台灣獨立運動」的承諾,便是在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二日與周恩來會談時作出。不過,在尼克遜就台灣問題的五點承諾,文件雖然公開絕大部分內容,但在第三點「阻止日本勢力介入台灣」一段,解密文件刪去了一大半,變成只剩下「Third, we will, to the extent we are able, use our influence todiscourage Japan from moving into Taiwan as our presence become less,」(第三,我們會竭盡一己之力,運用我們的影響力,阻止日本在美國的影響力式微之後進入台灣,),把逗號之後的至少四行英文原文刪去,並蓋上「SANITIZED」(潔淨版)印章。從上文下理推測,尼克遜的下半段講話可能談到一旦出現日本介入台灣,美國可以做的舉措。即便如此,這些解密文件確是大大有助對四十年前中美關係的檢視,也對台灣格局有相當了解,即「不承認台灣獨立」是美國向中共承諾的國策。因此,尼毛會談之後四十年,美國一直要求台灣處於「不獨立」狀態,但也力逼台灣長期處於「不統一」的情,因為五點承諾裏沒有說「支持台灣與中國大陸統一」。

中美密談台灣亦曝光

對照歷史,中美四十年來基本上仍能守住密談的內容,不致在台灣問題上生變,這一法則在國際關係是互信法規,若是元首會談的承諾其後背變或變異,這個國家恐怕會在國際社會遭人唾棄。因此,戴卓爾夫人的解密文件,應可視為一項可信的外交紀錄。從這次公開有關香港前途談判的內容看,英方不允交回香港,是因為英國在香港有巨大利益,從戴卓爾夫人結束北京之行來到香港後,在官商面前狠批鄧小平不識自由與法治,這一點應是英國要求成立聯合聯絡小組(簡稱JLG)的原因,盼以監督中共治下的香港不致快速失去原來擁有的自由及法治。中共則沒有西方的文件解密概念,到底鄧小平與戴卓爾夫人談了什麼,中共在香港做了什麼工作,一概不得而知。不過,八十年代初負責港澳事務的廖承志的幾篇講話早於九十年代初公開,不妨以此作為與戴卓爾夫人密件內容對照。

戴卓爾夫人是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四日見鄧小平,同年十一月二十日,廖承志在會見香港廠商會參觀訪問團時有一篇講話,題為「港人治港,繁榮香港」,多次提到戴卓爾夫人訪華,中方向英國表示不承認三個不平等條約,一九九七年收回主權,「一定要這樣做」。廖承志在這篇似是向香港商界回應戴卓爾夫人訪華的講話中,具體講到未來的構想,收回香港之後,「不同之處是兩點:一、英國旗要下來了。一九九七年不掛他們的旗了。二、不會有總督了,但會有特別行政區或自治區的長官、主任。由誰來當呢,香港人自已當,大陸不派人」,「我們的基本方針不會變,要變,只會越變越好,不會越變越壞。大家會問,你死了以後怎辦?我已經七十五歲了,還挨得多久?但我相信,不但我們這一代、第二代,第三代都會堅持這個方針,我們有這個信心」,「香港有人說,至今你們還是東講一句西講一句,沒有全盤拿出來,感到有點徬徨不安,這有點道理。主張總會拿出來的,不會太遲,剛才我說的幾點,是我們主張的基本點,這不會改變,與英國朋友也講了」。兩個月後的一九八三年一月十二日,廖承志在會見新界人士時說,「香港這個地方十分寶貴,要盡量維持和發揚其有利地位,這不光是我個人這樣看,大家都一樣」。

廖承志再三求信任

從這些講話的紀錄看,廖承志當時很可能是用粵語對香港來客談到這些內容,因為原文連「大姑窿」這三字都照記錄不誤。廖承志的講話可視為另一種形式的解密,當然層次和機密程度與戴卓爾夫人及基辛格的不同,然而從這些長篇講話看到,儘管長篇大論,翻來覆去只強調兩個主旨,一是收回主權,二是香港不變,除了總督和英國旗。廖承志的講話內容,可以閱讀出中共當時對香港的「樸素階級感情」,通篇希盼人們相信中共對香港回歸及未來管治的誠意,絕無近年香港左派人士「解畫」時所言的「一國先於兩制」,或把「愛國愛港」及預選變成只有他們才符合的獨家至愛。

密件曝光使得三十年前的中英爭論再浮上水面,iPhone年代講陳年舊事無疑是與時代脫節,可是把這段歷史公開,令人想起這三十年迤邐而來的回歸路是怎樣走過的——是香港社會選擇相信中共而不是拒絕相信,在這個滿目南逃避秦的城巿而言是交心信任。這是源於中共的誠意,廖承志粵語「我都七十五歲啦,仲可以挨幾耐?」是動以鄉梓情,令人不得不信走了十年彎路的中共真心實意「覺今是而昨非」,於焉在港英高官遷居英倫的西風下主觀希望京官牙齒當金使。結果十五年不到,「一國兩制」孰先孰後變成陳夢吉式的捉字虱文字遊戲。信,只適合教會,不適合香港。











Wednesday, March 20, 2013

嗟乎,哉

(facebook 上看見的,嗟乎,哉。。。)






















Tuesday, March 19, 2013

星期日在牛房

知識是最好的療方,對應所有身體和心的問題。
——劉掬色

與掬色失散久矣,那日接短信,〈改善生存的十項建議〉在澳門牛房展出,展期一延再延,至3月18日;而我們,閉展前的星期日,起早、晚歸、半夢遊,去澳門,這也很好——不過 d 船票可唔可以平 d 呢?

晚上與掬色和 C 吃了頓好食,土生年青設計師介紹,掬色前夜一吃鍾情,家庭式小店上下兩層頂多坐二十來人;家常、好味、價錢合理。老闆娘熱情友善,聊天說賺到 d 錢做下善事,附近 Caritas 十幾個女仔每日來食午飯唔收佢地錢。

良夜美景,和 C 要趕船,先退,鄰座的設計師好意說,截的士難,樓下有巴士去碼頭。匆匆別。有向店主討卡片。見熟客們說了好幾次呢度遊客唔識來,也許唔希望太張揚宣傳,害自己人冇啖好食吧?





 





















link this: 牛房倉庫 Ox warehouse

Monday, March 18, 2013

安裕:黑雲壓城城欲摧

安裕周記:黑雲壓城城欲摧

【明報專訊】農 曆 新 年 過 後 幾 個 星 期 氣 壓 都 是 低 的 , 特 首 普 選 的「 預 選 」成 了 最 具 想 像 空 間 的 政 治 討 論 , 到 底 什 麼 才 是 預 選 , 是 在 哪 一 個 階 段 進 行 , 是 預 選 過 關 始 可 報 名 角 逐 , 抑 或 是 接 受 報 名 後 還 要 經 過 預 選 才 可 成 為 候 選 人 , 至 今 爭 論 不 休 。 那 天 我 看 到 社 交 網 絡 有 人 把 預 選 叫 作「 御 選 」, 在 政 治 苦 不 堪 言 的 日 子 裏 聊 博 一 粲 。 至 於 葉 劉 淑 儀 說 美 國 總 統 選 舉 也 有 預 選 , 葉 太 那 兩 年 史 丹 福 大 學 研 究 所 的 學 費 可 說 是 白 交 了 , 也 請 她 不 要 再 提 曾 經 師 從 民 主 發 展 理 論 大 師 Larry Diamond。

港 台 風 波 在 人 們 驚 弓 之 鳥 的 日 子 裏 再 成 為 焦 點 , 港 台 是 一 場 永 遠 不 會 休 止 的 政 治 戰 爭 要 塞 爭 奪 , 從 徐 四 民 的 大 炮 到 董 建 華 的 嘲 笑 都 不 能 讓 港 台 從 此 變 顏 色 , 可 如 今 這 次 卻 令 人 直 覺 覺 得 這 是 最 接 近 的 一 次 , 等 於 路 口 交 通 燈 的 黃 燈 , 轉 紅 只 是 幾 秒 後 的 事 。

中 國 人 對 勝 負 愛 恨 交 加 ,「 輸 不 起 」是 主 因,「 不 能 輸 」是 第 二 主 因 , 第 一 主 因 和 第 二 主 因 是 邏 輯 關 係 , 輸 不 起 於 是 不 能 輸 。 香 港 特 首 預 選 到 最 終 會 被 賦 予 哪 種 意 涵 表 面 上 言 之 尚 早 , 陳 永 棋 在 北 京 那 番 話 卻 露 出 端 倪 : 不 要 說 候 選 人 , 連 預 選 人 都 不 可 以 反 對 北 京 。 職 是 之 故 , 為 了 百 分 百 保 證 不 會 有 泛 民 爆 冷 勝 出 , 遂 而 早 於 參 選 時 已 設 關 卡 。 這 道 大 閘 把 任 何 有 意 參 選 的 泛 民 中 人 以 非 選 舉 過 程 篩 走 , 留 下 的 是 根 正 苗 紅 或 根 紅 苗 正 的 愛 國 愛 港 候 選 人 , 共 產 黨 江 山 因 而 永 葆 。 當 然 , 事 物 的 發 展 不 以 人 的 主 觀 意 志 為 轉 移 , 香 港 社 會 不 一 定 會 跟 隨 中 共 思 路 轉 進 , 這 麼 一 來 , 就 得 施 以 外 力 。

最 近 這 段 時 間 的 焦 點 是 特 首 必 須 是「 愛 國 愛 港 」,並 且 三 番 四 次 由 不 同 層 級 官 員 說 出 來 , 毫 無 疑 問 核 心 便 在 這 裏 。 愛 國 愛 港 是 廣 義 上 香 港 巿 民 的 必 然 , 中 共 期 許 的「 愛 國 愛 港 」則 是 另 一 種 , 但 又 無 法 以 明 確 清 晰 字 眼 臚 列 何 謂「 愛 國 愛 港 」。無 法 的 原 因 , 是 不 可 能 白 紙 黑 字 寫 下「 愛 國 愛 港 」所 有 定 義 ; 相 對 西 方 國 家 也 有  近 如 此 的 關 卡 要 公 職 人 員 或 政 治 人 物 宣 誓 效 忠 , 但 西 方 簡 單 至 是 手 按 聖 經 說 一 段 誓 詞 , 僅 此 而 已 。 不 能 全 部 羅 列 , 是 縱 然 挑 明「 愛 國 愛 港 」定 義 而 毋 須 赧 顏 , 比 如 不 得 支 持 法 輪 功 , 比 如 不 得 支 持 港 獨 台 獨 , 比 如 不 得 對 中 央 說 三 道 四 , 比 如 不 得 支 持 六 四 民 運 , 然 而 , 即 便 是 這 些 都 不 能 使 中 共 安 心 , 因 為 倘 把 所 有「 不 得 」一 一 呈 列 , 總 會 掛 一 漏 萬 , 或 是 下 筆 羅 列「愛 國 愛 港」條 件 時 新 情  還 未 發 生 , 一 旦 冒 現 出 來 ,「 愛 國 愛 港 」就 被 殺 個 措 手 不 及 。

難 列「 愛 國 愛 港 」具 體 內 容

一 九 八 五 年《 基 本 法 》開 始 草 擬 時 , 絕 對 不 會 想 到 四 年 後 的 六 月 四 日 北 京 城 會 有 大 批 坦 克 血 腥 鎮 壓 , 更 不 可 能 料 估 六 四 之 後 整 個 中 國 大 陸 萬 馬 齊 瘖 , 因 此《 基 本 法 》在 如 何 令 特 首 在 六 四 事 件 與 中 共 當 權 派 同 一 立 場 的 話 半 句 都 沒 有 , 於 是 祭 出「 愛 國 愛 港 」這 些 空 泛 抽 象 字 眼 以 代 替「 不 可 支 持 六 四 民 運 」這 些 實 質 內 容 和 行 為 。 這 所 以 中 共 今 天 不 可 能 為 特 首 普 選 定 下「 愛 國 愛 港 」具 體 條 件 , 一 旦 公 布 , 中 共 即 落 於 被 動 局 面 — — 只 消 有 一 樣 未 來 發 生 的 反 中 共 行 為 沒 有 寫 進 今 天 的「 愛 國 愛 港 」條 件 之 內 , 於 中 共 而 言 是 管 治 上 的 崩 敗 。 近 期 , 社 會 有 泛 民 聲 音 要 求 中 共 把「 愛 國 愛 港 」定 義 清 楚 列 舉 , 我 不 認 為 這 事 會 發 生 , 因 為 在 語 言 偽 術 遠 比 梁 振 英 高 明 的 中 共 口 中 , 連 描 述 一 個 人 高 矮 肥 瘦 都 只 能 用「 比 較 高 」「 比 較 瘦 」類 似 客 觀 實 是 滑 頭 、 把「 基 本 上 」這 種 欠 缺 精 確 闡 述 的 字 眼 變 成 生 活 用 詞 的 中 共 治 下 社 會 , 它 不 會 笨 得 為 自 己 設 下 圈 圈 自 我 阻 礙 。 香 港 今 天 面 對 的 便 是 這 樣 的 對 手 。

若 果 泛 民 仍 然 糾 纏 於 如 何 要 求 中 共 就「 愛 國 愛 港 」作 出 定 義 而 爆 發 文 宣 戰 , 幾 可 肯 定 無 功 而 還 , 唯 一 可 以 做 的 是 如 何 在 廣 義 的 談 判 博 弈 與 中 共 周 旋 。 近 代 與 中 共 談 判 而 佔 上 風 的 是 蘇 聯( 俄 羅 斯 )及 美 國 。 美 國 在 朝 鮮 戰 場 與 中 共 談 判 兩 年 , 雖 然 中 共 宣 傳 系 統 聲 稱 這 是「 中 朝 人 民 勝 利 」,但 美 國 從 一 九 五 一 年 和 談 開 始 即 處 於 上 風 , 毛 澤 東 想 把 撤 軍 列 入 談 判 主 題 , 由 於 蘇 聯 領 袖 史 大 林 急 於 停 戰 , 中 共 只 得 把 停 戰 剔 出 談 判 範 圍 。 背 景 原 因 是 韓 戰 消 耗 剛 建 政 的 中 共 大 量 資 源 , 蘇 聯 當 時 雖 比 中 共 強 盛 , 也 無 力 負 擔 從 人 力 到 物 質 都 如 此 昂 貴 的 戰 爭 。 美 國 以 戰 略 絕 對 優 勢 與 中 共 談 判 , 當 時 代 表 中 共 在 朝 鮮 開 城 談 判 的 是 後 來 於 七 十 年 代 擔 任 外 交 部 長 的 黃 華 , 黃 出 身 美 國 教 會 辦 的 燕 京 大 學 , 一 九 三 六 年 以 翻 譯 身 分 陪 同 美 國 記 者 斯 諾 訪 問 延 安 , 是 中 共 第 一 代 領 袖 裏 少 有 的 美 國 通 。

中 共 談 判 囿 於 固 定 模 式

停 火 談 判 表 面 上 由 北 韓 的 南 日 大 將 為 主 代 表 , 但 全 部 操 作 由 中 共 負 責 , 南 日 及 黃 華 在 談 判 桌 上 的 講 話 稿 , 由 遠 在 北 京 的 外 交 部 官 員 撰 寫 , 黃 南 二 人 依 稿 直 念 。 這 種 談 判 方 式 好 處 是 大 原 則 能 守 住 , 弊 處 是 不 夠 靈 活 , 某 次 談 判 , 黃 華 依 足 講 稿 開 場 就 大 罵 美 國 , 一 口 氣 直 說 下 去 。 美 國 談 判 代 表 覺 得 被 人 當 頭 大 罵 沒 有 意 思 , 也 不 知 如 何 回 應 , 轉 身 起 來 便 想 離 去 。 黃 華 看 到 對 手 離 場 , 為 之 一 愣 , 北 京 傳 來 的 講 稿 沒 有 說 到 一 旦 美 方 代 表 離 席 應 如 何 念 下 去 , 黃 華 呆 了 呆 , 只 得 脫 線 演 出 , 拍 桌 大 喊 一 句 「 回 來 」 。 美 國 對 中 共 的 研 究 一 大 重 鎮 是 中 共 談 判 技 巧 , 曾 任 國 務 院 政 策 設 計 局 長 的 密 歇 根 大 學 教 授 索 羅 文( Richard Solomon )寫 過 著 名 的 Chinese Negotiating Behavior:Pursuing Interests Through "Old Friends"(《 中 國 談 判 行 為:通 過 老 朋 友 追 求 利 益 》),以 及 小 惠 特 姆 (Alfred Wilhelm Jr.)的 Sino-American Negotiations:The Chinese Approach(《 美 中 談 判:中 國 下 法 》),兩 書 都 提 到 一 樣,便 是 中 共 要 面 子 , 慣 於 在 談 判 前 聲 稱 自 己 的 立 場 是 顛 撲 不 破 的 真 理 , 絲 毫 不 能 讓 步 , 然 而 美 國 卻 在 與 中 共 談 判 過 程 中 取 得 主 動 , 關 鍵 在 於 美 國 擁 有 強 大 外 交 及 軍 事 實 力 , 迫 使 中 共 就 範 。

對 香 港 的 泛 民 來 說 , 客 觀 上 他 們 無 以 與 北 京 對 抗 , 連 在 同 一 實 力 層 級 也 談 不 上 , 但 這 是 否 等 於 連 坐 在 談 判 桌 的 資 格 都 沒 有 , 這 是 相 當 有 意 思 的 質 疑 。 從 索 羅 文 和 小 惠 特 姆 的 研 究 , 中 共 的 底 線 並 非 牢 不 可 破 , 黃 華 事 件 反 映 了 , 只 要 一 旦 打 破 中 共 設 下 的 談 判 模 式 , 情 勢 可 能 出 現 逆 轉 而 不 致 一 面 倒 , 就 等 於 黃 華 想 不 到 美 方 談 判 代 表 在 他 大 數 美 國 不 是 時 突 然「 玉 石 俱 焚 」離 場 , 中 共 處 心 積 慮 的 談 判 文 稿 只 能 對  美 方 代 表 留 下 的 空 椅 , 縱 然 如 何 文 采 飛 揚 道 理 足 足 , 沒 有 對 手 、 或 者 簡 單 而 言 對 手 突 然 轉 到 另 一 張 談 判 桌 , 中 共 的 談 判 計 劃 便 無 用 武 之 地 。 套 用 在 實 際 情  , 當 中 共 提 出「 愛 國 愛 港 」來 為 特 首 普 選 設 限 , 泛 民 只 有 兩 條 路 可 走 , 其 一 , 是 向 美 國 前 國 務 卿 基 辛 格 說 的「 一 開 始 毫 不 含 糊 說 明 立 場 不 能 退 讓 」的 中 共 認 命,若 是 如 此,泛 民 無 路 可 走 只 能 全 體 投 降 。 另 一 條 路 是 索 羅 文 所 說 的,「 雖 然 中 國 人 嚴 謹 規 劃 , 但 不 一 定 能 控 制 會 談 過 程 , 常 常 在 全 然 不 清 楚 局 面 情  下 摸  石 頭 過 河 」, 突 如 其 來 的 事 態 , 令 中 共 難 以 適 應 對 手 的 轉 變 。 不 論 同 意 與 否 , 我 覺 得 港 大 法 律 系 副 教 授 戴 耀 廷 的「 佔 領 中 環 」有 點 類 似 第 二 條 路 的 影 子 , 否 則 親 中 宣 傳 系 統 毋 須 如 此 狂 轟 濫 炸 , 招 招 穿 心 。

香 港 今 天 上 空 的 黑 雲 是 不 對 稱 的 談 判 地 位 導 致 , 從 中 英 會 談 北 京 狠 批 「 三 腳  」 開 始 , 香 港 社 會 一 直 被 視 作 不 能 信 任 和 不 能 賦 予 資 格 的 一 群 , 就 是 在 基 本 法 諮 委 會 年 代 或 其 後 的 預 委 會 時 期 , 香 港 通 常 被 中 共 目 為 走 過 場 或 用 以 反 制 英 方 的 籌 碼 。 中 共 拒 絕 香 港 社 會 在 中 英 談 判 的 應 有 角 色 , 傲 慢 行 徑 伸 延 到 特 區 成 立 以 迄 至 今 。 這 三 十 年 當 中 , 類 似 的 不 信 任 纏 繞 不 去 , 更 多 的 是 由 上 而 下 的 恩 賜 式 降 臨 , 我 完 全 相 信 中 共 內 部 的 務 實 派 明 白 香 港 社 會 的 角 色 , 然 而 在 對 抗 英 國 殖 民 主 義 者 的 民 族 大 纛 下 失 去 信 任 空 間 , 回 歸 十 五 年 的 今 天 , 特 區 政 府 仍 在 國 民 教 育 及 愛 國 愛 港 兩 事 盤 旋 , 表 面 是 加 強 愛 國 教 育 , 實 是 三 十 年 來 對 港 政 策 通 盤 失 敗 。

脫 離 現 實 的 對 港 政 策

說 失 敗 , 是 由 於 對 港 政 策 脫 離 現 實 , 亦 是 源 自 脫 離 現 實 下 的 朦 朧 信 任 關 係 。 心 水 清 者 會 發 現 , 今 天 一 再 強 調「 愛 國 愛 港 」,豈 不 是 在 側 面 說 明 過 去 十 五 年 對 港 政 策 完 全 荒 腔 走 板?按 道 理 , 十 五 年 來 中 共 國 力 飛 躍 , 以 北 京 情 報 蒐 集 能 力 , 英 美 外 國 勢 力 的 孤 臣 餘 孽 不 可 能 留 活 到 今 天 , 若 是 , 早 已 拉 出 來 示 眾 。 然 而 , 當 孤 臣 孽 子 都 望 風 而 倒 先 後 進 入 特 區 政 府 高 位 的 時 候 , 當 堅 壁 清 野 到 電 視 新 聞 前 都 播 放《 義 勇 軍 進 行 曲 》的 二 十 一 世 紀 第 二 個 十 年 , 不 信 任 港 人 都 是 貨 真 價 實 的 愛 國 愛 港 , 倒 過 來 提 出 中 共 早 有 答 案 的 新 時 代「 愛 國 愛 港 」議 題 。 說 到 底 , 回 到 基 本 , 不 也 就 是 對 香 港 是「 信 」還 是「 用 」的 取 態 體 現 。

這 不 是 政 治 問 題 , 這 是 心 理 範 疇 。 當 一 個 人 或 一 個 政 府 一 而 再 、 再 而 三 告 訴 自 己 , 香 港 是 外 國 勢 力 侵 入 更 是 英 美 走 狗 的 時 候 , 這 個 城 巿 必 會 墮 入 無 窮 無 盡 的 捉 巫 把 戲 。 中 共 是 列 寧 式 政 黨 , 講 的 是 從 上 而 下 的 服 從 , 依 據 革 命 年 代 模 式 。 平 情 而 論 , 當 中 共 還 是 在 野 黨 草 創 時 期 , 列 寧 式 政 黨 可 以 帶 出 工 作 焦 點 , 推 動 社 會 加 入 革 命 , 然 而 當 革 命 完 成 或 者 已 經 取 得 大 部 分 成 功 後 , 列 寧 式 政 黨 再 也 不 能 適 應 新 情 勢 , 無 法 從 革 命 年 代 的 切 入 點 嬗 變 成 為 轉 出 點,列 寧 說 的 what is to be done 已 然 落 下 帷 幔,未 能 做 到 革 命 成 功 後 的 新 時 代 發 展 。 準 確 而 言,這 便 是 從 職 業 革 命 家 的 政 黨 轉 變 成 代 表 民 眾 意 見 的 政 黨 , 這 是 需 要 what is to be undone。而 這 一 刻 , 我 們 看 不 到 有 此 可 能 , 相 反 是 持 續 的 what is to be done,從 特 首 普 選 一 再 提 出 設 限 到 極 左 思 想 抬 頭 , 愈 來 愈 明 顯 的 不 信 任 , 愈 來 愈 彰 顯 的 龐 然 身 影 , 是 回 歸 後 從 未 有 過 的 。 中 共 革 命 政 黨 的 身 分 一 天 不 除 , 香 港 的 信 任 危 機 一 天 不 會 消 退 , 香 港 會 逐 漸 變 成 充 滿 階 級 鬥 爭 以 及 猜 疑 的 城 巿 , 這 絕 非 鄧 小 平 三 十 年 前 所 願 , 不 幸 地 是 今 天 香 港 巿 民 所 能 看 見 到 異 化 願 景 。

Thursday, March 14, 2013

傍晚在上水

傍晚在上水,聽三哥指示,出站,向北區醫院行。多年沒來這一帶走動,近年更是可免則免,無謂添加車站人流,害上水居民百上加斤。可我阿嫂清晨飛的士入急症室,再轉北區醫院開刀,還留一日夜 ICU,阿哥忐忑甚,怕愛妻留院寂寞,反常地探病者多多益善,電話中二話不說不推辭但教我路怎麼走。

特首英名,兩罐奶粉限令出,奉天承運抒愁解困國泰民安,車站即還有手拉車行李箱轆轔轔,倒算出入暢通。(當然,人家早起的鳥兒本日可能已經賺夠收工。)兩手空空走出車站,與周圍工蟻們相比,竟便有些自慚形穢,反正游手好閒探病時間尚早,趁便轉入商場視察民生。我早年記憶的上水不是這樣的,但我的任何記憶何曾擋得住時日之來去、地之換山之移。站在行人橋上看風景,過路的人匆匆來去,而花正開,樹青綠,入暮之前,日之餘暉徐徐抹寫遠近生之輪廓。

邊埵醫院,沿路走來不難找,長長走廊另一端聚集我嫂親厚鄉黨,一個墟兩個墟三個墟,凡十餘人,寒喧、敘舊、交換情報,四人一組輪流入病房。反正不差在一時,禮讓,我可以等。出來的人也不離去,繼續講講講,都各有經歷,生關死劫,各式病狀如數家常。我嫂家姐與我說,佢ICU出來瘦哂。隨口答,有冇咁誇?見她一臉認真,順隨和之:咁有人一夜白頭添。旁邊人搭嘴逗笑:入左醫院冇染髮咋掛?

OK,my turn,我嫂見我,身旁伴隨她愛夫,嗔嘆曰:我死過翻生。探病的當然安撫話,依家冇事囉,本來還想說,邊有咁易死喎——左右兩邊病床皆是老人家,都皮瘦骨枯,病的懨懨氣息籠罩,哪敢亂說輕率的話。老人面頰深陷,眼目微張看過來,朝她微微笑,也不知道笑容有否落入眼昏花的兩潭靜水微光;而病房外面,是起起落落的瑣細人聲,乍聚乍散。

萬般無常裡,其實無處都見,日常。















Sunday, March 10, 2013

LV 使惡

朗天:從 LV 使惡到《 世界史的結構 》

【明報專訊】 國 際 名 牌 LV 控 告 小 商 戶 侵 權 事 件 , 引 發 本 地 不 少 不 滿 聲 音 。 黃 夏 蕙 「 性 感 」 現 身 拿 格 仔 餅 交 信 求 情 , 嘩 然 聲 還 未 散 去 , 那 邊 廂 已 有 人 重 提 年 前 紐 約 唐 人 街 發 生 過 的 紙 紮 舖 店 主 涉 嫌 出 售 仿 LV 祭 品 侵 權 被 捕 ; 連 中 國 人 拜 祭 先 祖 焚 燒 冥 鏹 的 習 俗 都 要 讓 路 , 資 本 主 義 剝 削 的 氣 燄 早 到 了 天 怒 人 怨 的 地 步 。

據 報 道 , 當 地 律 師 表 示 , 控 方 根 本 無 法 顯 示 祭 祖 消 費 者 購 買 仿 名 牌 紙 製 品 後 , 原 牌 生 產 商 的 利 益 如 何 受 損 。 但 深 諳 商 標 法 的 律 師 則 引 述 法 例 , 肯 定 LV 有 權 追 究 。 有 人 認 為 這 便 是 「依 法 行 惡 事」 的 活 例。

為 什 麼 會 依 法 行 惡 事 呢 ? 可 能 法 例 是 合 理 的 , 執 行 出 了 問 題 , 又 或 者 立 法 本 意 是 好 的 , 法 例 的 具 體 細 節 出 了 問 題 。 版 權 法 和 商 標 法 立 法 本 意 據 說 是 保 障 原 創 人 的 權 益 , 鼓 勵 創 作 和 新 意 念 。 先 擱 下 知 識 和 藝 術 是 否 公 器 , 即 使 是 原 創 者 , 也 有 沒 有 佔 有 權 這 根 本 的 哲 學 問 題 ; 即 使 我 們 承 認 有 關 立 法 原 義 旨 在 維 護 公 平 和 正 義 , 但 當 原 創 者 膨 脹 成 跨 國 企 業 , 又 或 者 原 創 人( 不 得 不 )由 資 源 豐 富 的 中 介 者 代 理, 那 麼, 所 謂 被 保 障 了 的 創 作 權 益, 其 實 質 又 是 什 麼 呢?

掌 握 分 配 機 制 就 是「大 佬」

拿 我 最 熟 悉 的 中 文 文 字 出 版 為 例 。 作 家 用 一 年 至 十 多 年 時 間 寫 出 一 本 由 數 萬 字 至 十 餘 萬 字 的 作 品 , 售 價 一 百 港 元 , 版 權 保 障 了 作 家 從 中 獲 得 每 版 八 至 十 元 不 等 的 酬 勞 , 亦 即 一 成 不 到!其 餘 九 成 去 了 哪 裏? 出 版 商、 發 行 商、 零 售 商 瓜 分 了 餘 下 的 九 十 元, 其 中 尤 以 發 行 商 以 其 跟 生 產 無 直 接 關 係 的 分 配 網 絡 , 賺 取 其 中 十 至 十 五 大 元 , 比 作 者 所 得 還 要 豐 厚 。

人 類 經 濟 活 動 可 粗 分 為 四 個 範 疇 ﹕生 產、 交 換、 分 配 和 消 費 。 傳 統 左 翼 經 濟 學 把 重 點 放 在 生 產 論 上 , 我 的 殖 民 地 英 式 經 濟 學 , 則 訓 練 我 從 消 費 論 (如 價 格 與 供 求 關 係、 股 價 及 樓 價 升 跌 如 何 影 響 經 濟) 認 識 及 思 考 經 濟 問 題 。 然 而 , 在 資 本 主 義 社 會 獲 得 最 大 利 益 的 , 其 實 並 非 所 謂 純 粹 工 業 家 或 生 產 企 業 家 , 當 然 也 非 消 費 者 。 現 實 似 乎 告 訴 我 們 , 誰 好 好 掌 握 中 間 的 交 換 和 分 配 機 制 , 誰 便 是 資 本 主 義 真 正「大 佬」(Big Boss) , 就 像 要 拿 起 繩 索 , 如 你 不 能 一 併 執 起 兩 端 (同 時 控 制 生 產 者 和 消 費 者), 那 麼 , 最 便 利 的 方 法 , 便 是  力 中 間 , 所 謂 「執 中 而 制 兩」, 與「執 兩 用 中」 的 傳 統 正 道 恰 好 相 反。

明 乎 此, 依 版 權 法 及 商 標 法 而 行, 真 正 保 障 了, 其 實 是 那 些 執 中 者 謀 取 巨 利 的 權 益。香 港 最 發 達 的 是 哪 些 人? 答 案 是 顯 然 而 易 見 的 — — 商 人, 尤 其 是 地 產 商! 要 做 真 正 的 資 本 家 , 便 要 懂 得 控 制 交 換 和 分 配 網 絡 , 馬 克 思 時 代 的 剝 削 在 工 廠 進 行, 後 期 資 本 主 義 和 文 化 資 本 主 義 的 剝 削(有 時 甚 至 是 逆 向 剝 削) 則 在 貿 易、 發 行 以 至 資 訊 「分 享」 中 進 行 。

依 法 行 惡 事 , 問 題 不 單 單 出 在 執 法 之 上 , 而 在 法 本 身 便 是 惡 法 。 官 商 勾 結 , 法 例 維 護 的 , 往 往 是 首 先 是 中 介 資 本 家 , 生 產 者 和 消 費 者 權 益 , 常 常 變 得 宛 如 餘 蔭 。 權 益 之 間 一 旦 起 衝 突 , 取 捨 是 很 明 顯 的 。

從 修 正 馬 克 思 理 論 出 發

關 於 資 本 主 義 的 批 判 和 討 論 , 馬 克 思 的《 資 本 論 》是 經 典 , 然 從 學 以 來 ,「 馬 克 思 主 義 已 經 過 時」 的 說 法 便 不 絕 於 耳 。 馬 克 思 的 政 治 經 濟 學 真 的 不 再 適 用 了 嗎 ? 日 本 當 代 文 藝 評 論 家 及 思 想 家 柄 谷 行 人 在 最 近 推 出 中 譯 本 的 《 世 界 史 的 結 構 》 裏 說 得 好 ﹕「… … 有 那 種 閒 工 夫 (指 批 判 馬 克 思 )的 話 , 還 不 如 仿 效 馬 克 思 的 方 法 , 去 釐 清( 問 題 ) … …」( 林 暉 鈞 譯 , 台 北 心 靈 工 作 坊 , 2013 , 頁 7 ), 而《 世 界 史 的 結 構 》, 正 是 一 本 修 正 馬 克 思 理 論 ( 用 柄 谷 自 己 的 說 法 , 便 是 「從 康 德 閱 讀 馬 克 思」, 同 時「 由 馬 克 思 閱 讀 康 德 」), 研 究 資 本 主 義 社 會 結 構 的 扛 鼎 之 作 。

《 世 界 史 的 結 構 》提 出 的 觀 點 很 有 創 發 性 , 不 過 看 過 柄 谷 前 作《 邁 向 世 界 共 和 國 》( 2007 ) 的 , 會 覺 得 有 點 熟 口 熟 面 , 蓋 後 者 正 是 前 者 之 概 要 。 可 以 說 , 柄 谷 行 人 建 構 「 國 族 - 國 家 - 資 本 」 結 合 體 概 念 , 以 之 說 明 資 本 主 義 操 作 , 並 以 交 換 模 式 作 為 分 析 框 架 , 提 出 超 越 結 合 體 , 邁 向 更 合 理 的 未 來 社 會 的 這 種 說 法 , 前 後 已 逾 十 年 , 其 間 論 點 經 交 流 、 觀 察 、 修 正 。《 世 界 史 的 結 構 》為 集 大 成 的 最 後 結 晶 。

簡 言 之 , 柄 谷 行 人 是 從 修 正 馬 克 思 經 濟 決 定 論 出 發 , 先 區 分 國 族(nation) 和 國 家 (state) 的 不 同 , 再 梳 理 這 對 以 往 被 視 為 上 層 建 築 的 概 念 , 如 何 跟 經 濟 密 不 可 分 , 以 至 互 相 扣 結 , 成 為 資 本 主 義 官 商 勾 結 、 國 家 機 器 運 作 的 基 礎 。 全 球( 一 體 )化 不 單 不 會 令 其 消 失, 反 而 會 令 其 更 加 強 大 。

創 造 遊 牧 共 產 主 義

柄 谷 的 最 大 洞 見 , 是 以 交 換 模 式 代 替 生 產 關 係 分 析 。 他 整 理 出 四 種 人 類 歷 史 出 現 過 , 並 且 至 今 仍 然 存 在 的 交 換 模 式 , 分 別 為 ﹕ 互 酬 式 的 贈 與 ( 共 同 體 模 式 )、 支 配 與 保 護、 商 品 交 換 , 以 及 所 謂 模 式 D( 說 穿 了 是 遊 牧 社 會 的 共 產 制 )。 四 種 模 式 基 本 上 是 共 存 的 , 資 本 主 義 社 會 正 是 以 商 品 交 換 為 支 配 模 式 , 滲 入 支 配 與 保 護 , 壓 抑 了 另 外 兩 種 ; 要 改 變 不 合 理 的 現  不 是 要 消 滅 , 而 是 要 超 越 它 們 。 而 其 超 越 , 則 不 是 要 回 到 共 同 體 的 互 酬 交 換 ( 如 傳 統 共 產 主 義 所 宣 示 ), 而 是 要 創 造 出 既 平 等 又 自 由 的 遊 牧 共 產 主 義!

《 世 界 史 的 結 構 》 並 非 另 一 本 烏 托 邦 型 著 作 — — 向 讀 者 描 述 理 想 的 未 來 社 會 如 何 如 何 , 也 不 是 分 析 和 整 理 一 些 人 所 共 知 的 資 料 , 他 提 供 了 新 的 分 類 或 理 解 框 架 。 它 是 兩 邊 兼 具 , 而 又 以 歷 史 的 觀 照 , 連 接 起 兩 者 , 真 正 做 到 執 兩 用 中 。 在 那 個 柄 谷 高 舉 的 , 論 證 為 歷 史 上 受 到 壓 抑 的 交 換 模 式 中 , 財 富 與 權 力 無 法 獨 佔 , 否 定 國 家 ( 因 為 反 支 配 ), 超 越 階 級 ( 因 為 反 剝 削 ), 指 向 成 就 最 合 理 的 人 類 社 會 結 構 。 其 關 鍵 就 在 遊 牧 這 其 實 十 分 後 現 代 的 理 念  甚 至 嗅 出 有 點 德 勒 茲 ( G. Deleuze ) 的 影 響 了 。 如 果 世 界 革 命 真 的 如 柄 谷 所 言 , 是 一 種 交 換 模 式 的 革 命 , 並 且 不 存 在 哪 種 模 式 消 滅 哪 種 的 問 題 , 那 麼 , 也 許 當 我 們 看 見 像 LV 使 惡 這 樣 子 的 新 聞, 便 不 須 落 入 光 憤 慨, 又 或 且 單 純 的 悲 觀 或 樂 觀 之 中 吧。

Saturday, March 9, 2013

一個人存在的證明,只剩下一盞燈。。。

【蘋果日報】滔天財富,掩不了資訊貧窮;拳頭再狠,蓋不到心中虛怯。中共政權千方百計斷絕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妻子劉霞與外界聯繫,香港社運人士楊匡昨企圖突破封鎖,四名同行採訪的本港記者及攝影師被圍毆毒打,無綫電視攝影師被五人箍頸、踢頭,施襲者未有被捕,惹起港人公憤,特區政府的回應是一句「十分關注」。

記者:張嘉雯 袁樂婷

楊匡繼前日到劉霞寓所附近聲援後,昨午約5時再到屋苑外要求探訪。無綫記者鄭詩亭憶述,與攝影師及另外三間香港傳媒記者到達劉霞住所樓下,打算透過正常途徑申請探訪;約10分鐘後,五名疑為保安的便衣男子突從屋苑內衝出,阻止記者拍攝,且邊喝斥邊動手,該台攝影師首當其衝,遭按倒地上狂毆,頭、手腳及胸口中招,攝影機被摔到地上損毀。港台電視部及now寬頻電視攝影師上前調停同樣被襲,now 攝影師的眼鏡亦被打爛。

受襲的四名記者分別來自港台電視部、無綫、商台及now新聞台,其中無綫攝影師事後到北京朝陽醫院驗傷,頭部有多處傷痕,胸口及雙腳均受傷,他稱事前沒有收到警告。鄭詩亭稱在場記者即時報警,公安到場後不但「放生」五名毆打記者大漢,更要求受害記者到派出所錄口供,其間一度沒收鄭的記者證。公安未有透露五名男子的身份,指鄭「不需要問」,其後五人大模廝樣繼續於小區內遊蕩。

楊匡昨接受本報訪問時情緒激動,指原本計劃和平示威,想不到記者會被襲擊,「我攞住個身份證想同佢(便衣男子)登記,佢一手推開我,係咁推我叫我『走!走!走!』,不過就走埋去打記者。目標唔係我,係啲記者」。

要置記者於死地

他形容行兇者似要置記者於死地,「一衝埋去係咁踢,唔理男女係咁打,攞腳踹落去,正常人點會咁打人㗎,除非你想佢死㗎啫」。談到周遭的人擔心他被毆,勸他離開,他激動哽咽,「呢啲事喺其他地方發生我信呀,但呢度係北京嚟㗎,光天化日底下發生啲咁嘅事!」

有線電視記者事後到場了解,遭全國人大新聞辦人員干涉,要她交出兩會採訪證;據知有記者被沒收採訪證。有線翻查錄影片段,發現昨日其中一名施襲者近年一直駐守該處,曾於2010年恐嚇該台記者「淹死你!滾蛋!我看你長得不順眼!」

無綫電視新聞部強烈譴責事件,要求公安及內地有關部門徹查,有關人士賠償及道歉;香港電台表示不能接受事件。

傳楊匡再被帶走

香港記協及攝影記協強烈譴責事件,記協指今次事態比過往嚴重,襲擊者不但阻撓採訪,且有傷人意圖,批評港府和內地政府未有嚴肅處理新聞工作者在內地採訪受襲案。人權監察總幹事羅沃啟譴責行兇者,稱採訪自由是國際人權標準。特區政府稱會透過駐京辦了解。

維權人士胡佳昨深夜在twitter稱,楊匡在北京頤園小區被警車帶走,但所屬派出所不承認曾有中國籍香港公民曾帶到該處,疑楊匡「被失蹤」。港府昨晚表示無接獲楊匡求助。

被抓一刻見屋裏亮燈 楊匡竭力聲援
「劉霞,你並不孤單」

在可笑的國度,一個人存在的證明,只剩下一盞燈。曾因參與八九民運入獄的社運人士楊匡,前日與內地維權人士劉沙沙等四人探望劉霞,被公安以「沒有辦理手續」、「騷擾小區安寧」為由扣留,除了楊匡外,其餘三人均被原居地國保接走。楊匡稱當初打算叫完口號就離開,其間卻看到劉霞家中的燈亮起,大家見狀越叫越激動,為的只是讓劉霞知道,世人沒有把她忘記。

記者:張嘉雯   張岳弢

去年坐保釣船「啟豐二號」登陸釣魚台的楊匡,與網民劉沙沙、「二哥哥竄訪妙玉」等四人,前日值三八婦女節前夕,到劉霞位於北京玉淵潭南路9號院17號樓4單元樓下,拉橫額聲援,又用大聲公大喊:「儍瓜,我們來了……劉霞,我們來看你了。」

三人被帶返原居地

下午5時半,四名便衣公安出手阻止,其間有行動者高呼:「我就是這樣,怎麼啦!」「你們這樣關一個人算甚麼意思?」期後把四人帶往羊坊店派出所,扣押在地下室;其中劉沙沙在凌晨時分被原居地南陽國保帶走,遣返原籍軟禁至本月15日,另兩名網民亦被帶返原居地。

楊匡昨接受訪問時憶述,四人最初打算全身而退,未想過被扣押,「佢(便衣公安)衝過嚟叫我哋走嗰陣,上面突然有動靜喎,咁冇理由放過㗎嘛,我哋嚟到就係想畀劉霞知道仲有人關心佢,佢唔係孤單一個,於是唔用大聲公就咁嗌,係咁嗌。」

他表示,本來仍有後路可退,「我哋好想可以畀劉霞知道我哋嚟咗,佢(便衣)埋嚟拉我哋嗰一剎那,佢間屋就着燈,劉霞係見得到我哋俾人拉嗰陣嘅背影」。他相信同行者回到原居地會受到一定懲罰,「雖然幾個人係付出咗好多,但可以做到啲嘢,想做嘅嘢係做得到」。

聲援者微博全被刪

四人之中,僅楊匡可自行離開派出所,「佢問咗我好多次我住喺邊,想送我返屋企,我同佢講我冇帶回鄉證,晚晚去唔同地方約朋友食飯,之後去桑拿中心瞓順便洗衫,佢問唔出啲乜,咪惟有送我出派出所門口」。他表示暫不回港,但計劃離開北京,探望劉沙沙。

至於前日負責在網上發佈事件的維權人士胡佳,昨在微博上表示,前日探訪劉霞和到派出所外聲援的網民全部被消音,「十幾個人被新浪銷號,刪得乾乾淨淨,如同此事從未發生過、這些網友從未存在過」。

記者內地採訪屢遇襲

2010年12月10日
一批駐京記者採訪內地毒奶粉案受害家長趙連海時,被30多名屋苑居民委員會人員推撞及拳打腳踢,港台記者王慧蓓被掌摑

2009年9月4日
無綫記者林子豪、攝影師劉永全及now新聞台攝影師林振威,於新疆烏魯木齊採訪漢人示威時被指煽動鬧事,被武警打傷,遭上手銬帶走扣留近三小時,林子豪膊頭受傷

2006年5月22日及23日
有線記者李家聰及亞視記者陳興昌,在深圳採訪內地首宗PAAG民事索償案,遭多名醫院職員圍毆。陳興昌被水喉鐵狂毆手腳及背部,返港後須送院;《新報》及《大公報》記者也遇襲受傷
——資料來源:《蘋果》資料室

打記者管理公司屬港資

【紅色背景】
香港記者在劉霞寓所外被圍毆,翻查資料,負責管理劉霞居住的玉淵潭南路9號院財政部國家公務員公寓的是萬通物業,這家公司被指是由本港惠朗投資有限公司獨資成立。據本港公司註冊處資料,惠朗的股東為海外公司,公司兩名董事分別是持中國護照的馮侖及楊建新,其中馮的登記住址是北京的中央黨校。

根據內地傳媒報道,馮侖早年獲中央黨校法學碩士及中國社科院法學博士學位,1984年至1991年先後在中央黨校、中宣部、國家體改委、海南省改革發展研究所等機關任職。至1991年下海從商,創建萬通集團,現為萬通地產董事長。楊建新則是萬通投資控股的董事總經理,他在港同時擔任萬聯置業及萬通璐頓酒店物業管理公司的董事。

維權人士胡佳早前撰文指,港人可追查這家企業母公司背景,直接向參與中共羈押政治犯家屬的公司抗議,如本人受到保安粗暴對待,可向法院提出訴訟,但惠朗在本港註冊地址只是秘書公司,營業地址闕如。

【挺身而出】
周四順利抵達劉霞屋苑的楊匡,直言今次能成功探劉,有賴屋苑居民協助,提醒他們便衣人員所在,他指北京人在八九民運後害怕秋後算賬,但眼見別人受逼迫時仍會挺身而出,「佢哋完全知道劉霞咁樣被困係唔啱……咁耐以嚟北京人唔係冷漠無情,佢哋係睇到身邊嘅嘢」。

楊匡昨接受訪問,提到小區居民時心情激動:「我哋去到現場先寫字,其他行過啲街坊,行過見到我哋,知道我哋做乜嘢,都不斷提醒我哋:『那邊有便衣,打人很兇。』佢哋係完全知道劉霞咁樣被困係唔啱,完全知道我哋做乜嘢。」

對於小區居民不怕危險開腔提醒,楊匡表示:「我唔單止係覺得感動,仲係有啲意外,其實咁耐以嚟北京人唔係冷漠無情,佢哋係睇到身邊嘅嘢,不過係八九(民運)秋後算賬,對北京人好大好大傷害,佢哋已經唔敢再講任何嘢,但見到其他人可能會受到逼迫時,都會過嚟講一句。」


楊匡夜探訪民 被警毆打帶走

【明報專訊】昨午發生記者被毆事件後,維權人士胡佳透露,保釣船長楊匡昨晚到北京豐台區鄭常莊西府頤園小區,探望殘障女訪民葛志慧,他10時許離開時在小區外截的士,突被10多名便衣警察圍毆長達一分多鐘,葛志慧返身回家取相機欲拍照作證時,楊匡已被這批警察押上警車帶走。本報記者之後數度致電楊匡手機,接通後即被掛線,之後則已關機,至截稿時仍下落不明。

胡佳昨夜透露,據楊匡發給他的短訊,打人者與前日拘捕楊匡等人的是同一批人。昨日下午,記者在劉霞家外被襲擊時,叫楊匡「立即離開現場」,他隨後搭巴士離去。楊匡在短訊中描述,赴京報道「兩會」的記者們因此事被毆打,令他感覺「腦子一片空白」,胡佳稱,他相信楊匡是感到「愧疚、難過」。

憶劉霞家樓下拚命喊至聲沙

楊匡昨日上午接受本報訪問,講述前日探訪劉霞被捕細節。他說,當時與劉沙沙等3人到劉霞樓下,開始時用「大聲公」播放錄音呼喚劉霞,隨後感到劉霞家中有動靜,於是開始大喊「劉霞,我們來看你了!」當時,數名便衣從遠處走來,一邊大叫「去、去、去」,然後劉霞家中的燈突然亮起。楊匡稱,看到燈亮起的一瞬間,已經激動到無法考慮更多:「那一刻是什麼都不理了,就是拚命喊拚命喊,一直到我們被抓,2分鐘之內,我們4個的聲音全部沙啞了。」

楊匡等人後來被趕來的便衣帶往「有地牢的派出所」,警方要求4人交出手機,劉沙沙堅拒,整晚他們便靠劉沙沙的手機與胡佳保持通話。警方向4人做完筆錄,他們在地牢中待至凌晨3時許才分別獲釋,兩名網友被送回北京家中,劉沙沙被遣返河南,並將軟禁至本月15日,楊匡因無處可去,兩名警察將他帶到派出所門口。

自稱保安 打人者去年曾「問話」

【明報專訊】該名毆打無攝影師的光頭男子,是該批便衣人員頭目,兩年前曾阻撓電視記者訪劉霞,本報記者去年被派出所警員帶入玉淵潭南路9號院的保安室「調查」時,就是該男子負責問話。他自稱物業人員,1980年出生,是地道北京人。他在「訊問」記者期間,多番聲稱要毆打記者,並威脅記者離開後不准報道,否則見一次「幹」一次,連「幹」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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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佳:劉霞發聲我被軟禁

Sunday, March 3, 2013

顛倒,和陰影

朗天:誤讀與顛倒 — —
從得獎藝評看香港電影的低俗與主體

【明報專訊】藝術發展局藝評獎結果公布,來自內地的賈選凝,憑一篇題為〈從《低俗喜劇》透視港產片的焦慮〉的影評拿了獎金達五萬元的金獎,一石激起千重浪,引起媒體廣泛報道和爭議,事件很快升溫到激化中港矛盾的民粹主義程度。

「畀五萬蚊大陸妹踩香港!」這句網絡流傳的標語很能概括箇中非理性。賈選凝接受訪問時回應稱:「如果以我得獎者身分,加上又是大陸人,以這兩點遷怒於我,我無話可說,這是我的一種『原罪』。」明顯聰明地看出這種非理性而予以柔性的反擊。

好一句「遷怒」,她當然是被遷怒的。因為事情鬧出來後,較有理性的評論已針對整個藝評獎徵文的理念、評審團如何組成、有否足夠具藝評公信力的人擔任評審、評審過程具體如何、如何能把不同類別的藝評放在一起評定、官方如何看待藝評及其判別優劣標準,以至藝術發展局所謂推動本地文化藝術的固有機制、如何使用公帑等等。她不是唯一被批評的對象,也早有論者呼籲:「放過賈選凝吧!」她背後千瘡百孔,被詬病多年,甚至曾鬧上法院的藝術資助評審標準和機制,才是更值得投放怒氣的對象。

事件最大的輸家是本地藝評,最大的贏家是《低俗喜劇》和彭浩翔(電影趁此事重新公映!)。賈選凝作為惹火尤物和嫌疑棋子的雙重身分,雖然猶抱琵琶半遮臉地同時扮演獲利者和受害人的角色,但不中計的評論人仍大可取其大者,將目光從她那具選美質素(賈被揭曾參選內地華姐選舉)的臉蛋離開。

然而,對不起,我卻無法把目光從她寫的文章離開。那不關乎她的評論是否寫得好,足資摘獎(因為比賽總有評審品味的主觀元素和參賽者的相對優劣),也不關乎辯駁社會意識批判是否影評的適當進路,而是其得獎文章以至之前在香港媒體發表的香港電影評論,所表現出來的,對香港電影和箇中所謂「港味」的一再誤讀,既典型又嚴重,只是港事太多紛擾,人們無暇細顧,藝評事件恰好提供良機,讓我們進一步審視和了解這種誤讀。

低俗與本土的錯綜關係

認識港片北進情况的人都曉得,「低俗」兩字乃內地官方和傳媒近年在北上港人作品上經常加上的形容詞。王晶,以至劉偉強,都曾被批評以至「勸喻」不要再拍攝散播「低級品味」的電影,部分內地電影觀眾責怪合拍片成風後,部分香港導演只懂「食老本」,粗製濫造。偏偏,這些觀眾只要有機會,都不吝表示他們其實熱愛香港電影,其中更不乏自稱喝港片奶水長大者。《低俗喜劇》的推出,正是因應這怪現象的商業計算之舉。

你說我低俗,粗製濫造,我便粗拍(據說《低俗喜劇》只用八天完成)低俗給你看,而且以此為包裝、招徠。所謂只拍給港人看云云,也是推銷手法,明白彭浩翔的,自然知道他從未放棄內地市場,只是他更懂曲線賺錢,名利雙收;正如《3D肉蒲團》,標榜純港味之餘,貢獻票房的始終是組團南下觀看的內地人。

賈文並非只批評《低俗喜劇》低俗,文章最大的重點,在指電影偷換了概念,視「低俗」作為「本土性」,卻大受香港觀眾歡迎,反映出港產片已「誤入歧途」。

把商業手法誤讀成本土性打造工程,不能只以「過度認真」形容。香港電影的確原本便有它低俗的元素,其實說得真切點,是不怕低俗、不避低俗才對。我認識的一名內地電影學者,不止一次向我「投訴」港片歧視內地女性,因為港片中的內地女性不少是妓女。我說怎麼會呢?你看《香港有個荷里活》的妓女是找周迅來演,《旺角黑夜》的妓女是張栢芝,她們都是當時香港影人和觀眾最喜歡的演員喔。妓女在香港電影中常是正面人物,除了因為「銷魂處便是英雄地」(《一代宗師》對白),也與妓女本是香港人常有的自嘲認同對象有關——凡事向錢看,什麼也可交換……你說這是低俗,但對不起,正如我經常強調,男盜女娼,正好便是香港電影的最大特色之一。

低俗也有真假

不過,《低俗喜劇》裏搞的,不是這種自然的低俗,而是故意強化、誇大,擺出成為賣點的「低俗」,情况有點像資本主義全球化進程中,不同地區反而會各自標榜所謂本土或民族特色,促進一體化的資本流通。《低俗喜劇》中低俗和本土的「結盟」,成功讓觀眾受落,證明主創人懂得玩這種遊戲。

至於本地觀眾這一邊,由於以上的層次問題,他們喜歡《低俗喜劇》大可各有千百種原因,不能全歸結到「壞品味」勝利,以及再推一步,說反映了對「強國」的恐懼,然後推出第三步,眼紅大陸優勢而尋求「自我感覺良好」的「精神勝利」。

賈文這重重誤推並不偶然,因為這正是近十年內地人對「大國崛起」的心理狀態投射。說西方資本主義大國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歷史機遇造就;「××國能,中國人為何不能?」;他們歧視、針對以至圍堵我們,因為懼怕我們強大,懼怕「睡獅醒轉」……諸如此類的說法,不絕於耳。對於香港電影,以前拍出討人喜歡的「經典」,只是你們幸運,現在你們的優勢喪失了(港人自我矮化加強了這種看法),再拍不出好東西,反而害怕我們,來醜化我們了。

賈文作者可以因為自己的品味不欣賞「低俗」,但分辨不出「低俗」的真假層次,以至看不出或不承認香港電影原有的(不避)低俗成分,如果不作動機考察,大抵有着更深層的文化(差異/誤解)因由,值得我們深思。面對這種明為誤解,實為顛倒(例如把彭浩翔討好大陸人的佈置倒讀為醜化大陸人),有心為香港電影主體性定位的,也不得不直面它們,奮起一辨/辯。

一度嗅不到的港味

香港電影有其有別於其他地區的電影特色,表現某種「港味」,以至體現香港精神和「香港性」(Hongkongness) ,其實是不必強調,也一眼看出,毋庸爭辯的事實。整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的香港電影發展史,本身便充滿取之不竭的例證。全世界的觀眾,要從一堆電影中分辨出哪一部是港片,毫無難度,因為這些後人常用「本土性」標籤的特色,是跟表現出強烈風格的導演調度、演員演出方法、電影敘事方式、慣用對白、固有觀念等扣上緊密的關係——許冠文與他的小動作、成龍與諧趣功夫、周潤發與飛躍雙手開槍、周星馳與「無厘頭」搞笑場面……都是可輕易認出,而且效法者眾,匯成一代風潮的電影文化現象。只是以往這些顯而易見的東西,一直缺乏理論的歸納、提純、整理,沒有一個漂亮的宏觀格度,沒有一個大而化之的名目(而這恰好也是香港特色)、招牌,以致在它們有所轉化和發展時,容易被視為等同消失。

論述上要定義港味或香港特色,以往一直採取枚舉法。枚舉法讓一盤散沙般的文化產品對象,集合到概念大旗下,但當這些對象在現實中再也找不到時,論者便要棄用這個概念,或把它送到歷史的神桌上供奉。「香港電影已死」,正是在這種操作下提出來的說法。

把香港電影比喻作生命體,有誕生、成長、衰落,之後自然是「死亡」。當現實中再直接找不到過往被視為「港味」的電影產品,便說「香港電影已死」,這固然不負責任,也是極其冒險的做法,因為一旦「港味」經轉化重新「出土」,尷尬難免。

不得不指出,藝評獎評審團主要成員,藝術發展局藝評小組主席林沛理,正是年來倡說「香港電影已死」的論者之一。他激賞誤讀香港電影本土性的文章,大概可以理解。

誤讀是詮釋學的共識以至策略,誤讀可以帶來新觀點,刺激討論發展;但詮釋學的誤讀在於開放,而非一棍打死。我誤讀,我存在;我誤讀,你我有未來;而不是,我誤讀,你不存在(或看不見你存在)。


安裕周記:陰影

【明報專訊】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儘管已被大陸視為文壇祭酒,可是總有揮不去的一塊疙瘩,那是他和一大幫文學界把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抄一遍。莫言如何能言善寫,這一筆卻很難讓他在毛澤東已在九泉三十七年的今天給中國人民一個合理解釋。手抄這種必稱恭敬的做法固然是心態的折射,但為何要手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而不是〈矛盾論〉或〈論持久戰〉,這便是今天中共治下的大陸文壇歪風。我相信除了極少數的幾個,沒有誰會同意毛年代有創作自由,然而今天也要來一場把毛視為神祗的把戲,很大程度是文革年間「忠字舞」的另類表達形態,也是「大國崛起」下以我為主的文化新權威主義。

香港的一篇藝評引起社會熱切討論,幾乎在同一時間,台灣導演李安在奧斯卡頒獎禮上獲得最佳導演獎。我把兩者聯起來思考的原因,是當藝評把「中國」兩個字看得斗大時,李安得獎也隱約顯露「中國」二字的巨大陰影——新華社把李安得獎後的「謝謝台灣,特別是台中」講話刪去。香港和台灣在藝評裏所說的「新主體性」應該如何構建定位,相信是中共未來處理這兩地的政治問題時必須長考的,畢竟港台沒有〈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這種把文藝和政治掛勾的指導思想,尤其〈講話〉當中所謂立場。百度百科有毛澤東這篇講話,百度形容是「許多作家在毛澤東文藝思想指引下,在塑造工農兵形象及反映偉大的革命鬥爭方面獲得了新成就,在文學的民族化、群眾化上取得重大突破」。我覺得,要害在於「民族化」這三字。

不論喜歡不喜歡,都得承認電影是西方人發明,儘管中國文化裏也有戲曲,但拷貝在菲林放映出來確是舶來事物。李安在自傳體裁的《十年一覺電影夢》說,在台灣藝專三年、在美國伊利諾大學兩年,養成他的戲劇底子。後來在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的兩年,李安是完全投入學習及實習,「我第一次放假覺得心裏不高興就在紐約大學」。毫無疑問,伊大和紐大的戲劇理念及電影技巧訓練,塑造李安兩奪奧斯卡導演獎的背景。然而到了美國的李安沒有放下中華文化,某程度更可說他是從台灣的蔣家氛圍突破而出,在敏感的年代接觸遙遠的另一個「中國」。初讀這段內容,即覺得單憑這段就可以向台灣情治機關打小報告說李安「被中共統戰」。他在書中這樣說,「到了美國才有機會看禁書——共產黨文藝及宣傳作品,尤其是老舍及斯諾的《西行漫記》(Red Star overChina)」,「搞了半天,原來我們是壞人」。《西行漫記》在一九四九年後的台灣確是禁書,是美國記者斯諾一九三六年訪問中共的實錄,令到西方世界從此得悉中共的存在,毛澤東曾讚揚此書「功比大禹」。

然而即便是李安,北京也要封殺他的「台灣致謝」。這到底是不容實體及抽象的台灣在國際舞台出現,抑或是單是針對李安的一種舉措?李安的電影,並不是藝評所說那些「矮化」大陸人作品,他第一部在戲院公映的電影《推手》,主角郎雄飾演從大陸移居美國投靠兒子的武術大師。片中的郎雄個性耿直,一口京片子,到了最後一場在餐館大戰紐約警察,把太極拳打得所向無敵;在他的第三部電影《飲食男女》,幕啟後連串煎炒煮炸蒸炆鏡頭把吃的國粹顯露無遺。到在世界影壇嶄露頭角的《臥虎藏龍》,滿山滿野的翠竹,江南旅遊局應要送他旅遊推廣金牌。

學到李安的神學不到髓

李安的表達手法很有中國四大章回小說娓娓道來的風範,說故事能力極強,迴旋空間極大, 都是先來一段延綿漫長的故事,幾條主線逐一鋪排細列,總體風格是事緩則圓的寬潤,晶瑩欲滴的通透。當主線鋪排妥當,就引爆一個劇情原子彈,令觀眾目瞪口呆,像《推手》的大戰警察,像《喜宴》的當眾公開性傾向,像《飲食男女》的大廚忘年戀,像《臥虎藏龍》的王嬌龍躍下高山,靜謐中爆發巨大矛盾衝突。也是那一句,喜歡不喜歡由得你,卻道是得了一獎又一獎,尋且成為大陸武俠電影的倒模模具——古代武林、林中拼殺,偶爾加幾句佛偈。老實說,我不認為李安是至尊,不得抄襲,但必須指出的是,李安的場景可以拷貝,細膩風格就不可能在今天的中國成行成巿,因為國情並非如此。

今天的中國是所謂康熙乾隆以來的「盛世」,於國庫而言,一九七六年打倒四人幫當年國庫只有幾億美元。改革開放三十年到今天,中共手裏的美國債券是世界前茅,外匯儲備多得令人眼紅,國人誤以為這是天跌下來的大款,殊不知這是以人民血汗的超低廉勞工成本,一分一毛賺回來的外匯。不幸這種認知落差產生了一種精神上的恍惚,認為中國之路應該這樣走下去,認定是因為這種巨大的剝削才是強國之道,由此萌生弱肉強食勝者生存的強者文化。這些年大陸流行語,「強」字用得最多,天天說要打甲國攻乙國的「強國論壇」固然是其一,連香港促狹之輩也不說「中國」而說「強國」,不說「大陸人」而說「強國人」。萬億金元的底氣,構建思想上戰無不勝的強國文化,今天中共舉國信之為甚。有錢,可以硬抄李安的武俠電影硬體,但抄不到李安的淡泊綿細風格,因為大陸的思考框架是三十年經濟翻躍世界第二,速度至上,電影每五分鐘一小高潮,十分潮一大高潮,否則不能顯出投入巨資的回報。說到底,是炫耀。

金元強權下的炫耀

經濟強權推動文化強權,中共不是第一人,藝評之中處處也浸浸然帶這種「盛世」下的自我感覺良好,我不排除新華社的刪改李安講話也有這種影子。但必須指出,像大陸那樣三十年間經濟飛躍之路,日本韓國德國都曾經走過,日本美國英國法國在金元文化下的文化侵略也不是沒有。日本有日本文化協會,美國是大灑獎學金之外就是美國新聞處,法國則是法國文化協會,英國則是英國文化協會,教你日語英語法語,除了交流便是文化的進入。然而這種進入是低姿態的,儘管帶極大的政治野心,但不是要馬上要你棄甲曳兵把香港文化丟在鹹水海而講日語英語法國。不同意者可以說這是這些帝國主義者老謀深算,可是最後進到皮肉肌膚的,卻是那些殖民地思想而不是廉價民族主義。

大陸經濟起飛帶動的極度膨脹變成「換了人間」的反客為主,言必中國奇蹟,稱必三十年翻覆。從中國人民的國民經濟來說是一樁好事,可是部分人由此而生的膨脹,認定只要人民幣所到之處便應當望風而倒,否則便是西方陰謀,這是近幾年人們感受最深的一點。所謂「眼紅中國人富起來」,所謂「說中了香港人的自卑」,這些話折射出的是美日英以外的另一種文化霸權,正以君臨天下之勢壓到我們頭上。《低俗喜劇》早就自報家門說是「低俗」,然而仍逃不出給扯到「中國人榮辱」泛政治層面;李安不過說了兩句感謝台灣的話,卻在新聞稿裏刪得蹤影全無。一個世界第二的強大經濟體,何以如此脆弱不堪,日本德國戰後復蘇的過程裏都從未見如此。

洋務運動後的後遺症

這就得從大國崛起過程的痛苦說起。滿清末年的洋務運動失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樹倒猢猻散,自此中國便是經濟上改革,政治上遲緩的一前一後雙軌制上蹣跚而行。中共得天下後,依舊無法踰越,在「內在的中國」和「外在的中國」之間掙扎,在社會主義世界與蘇聯鬥得不亦樂乎,為了一口氣,把錢都傾進歐洲小國阿爾巴尼亞,再在非洲用盡外匯送人一條坦贊鐵路。這些國家受人大禮,當然好話講盡,「我們的朋友遍天下」,然而中共自頂至踵都知這是虛假的榮光,但在一窮二白的年代無比受用,因為這是在歐洲人非洲人前的「中華民族殊榮」。

到了改革開放後,尤其二十年的經濟騰起,昔日的虛胖變了厚墩墩的大個子,但外表的洋務運動成功不等於內裏的也西學為用。民族主義又再一次冒出,近十幾年,「偉大的中華民族復興」引帶出全面復興前的另一次自我膨脹。然而由於缺乏一套全面的論述體系,何以才是民族復興,是經濟的超日趕美,抑或軍事上的抑日鬥美,在口號滿天的日子無以訴諸真實,只得找回皮囊裏的老舊民族主義。一九四九年前的舊中國在中共六十年的宣傳已是臭不可聞,只得在四九年後的毛思想找到支柱,文藝界找到唯一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這次講話的精髓之二是鬥爭,「文藝界的主要的鬥爭方法之一,是文藝批評,文藝批評有兩個標準,一個是政治標準,一個是藝術標準」。如何有這篇藝評,如何刪除李安的講話,不免讓人覺得語出有典,言出有源。

Saturday, March 2, 2013

下午在新蒲崗

下午在新蒲崗,收 320 本拙著,入倉;
書重人瘦,文字何其沉重哉,事到後來,勞動侍候,體力活。
一事了,往地鐵站途中,見花正開——
而路旁這被圈起來荒廢的老磚破房,繼續以不變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