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rch 29, 2009

瑣細二三

看《浮生路》,日場(時日荒疏,原來都已經個多月前了)。這是與戲院和解的方式,黃昏後入場多數自討沒趣,一般沒什麼好結果。灣仔影藝關門大吉之前,看過一人包場的四點幾五點場,就知道自己走上一條不歸路。
故事知道了,連結局都知道了,看的是處境。開場不久見這對男女從車上吵到路邊,然後屋裡爭執到樹林,女的不停說,讓我靜一靜,停,停——唉,伴隨所有的溫柔和暴烈,就在暗黑的戲院裡,旁觀這對人間夫妻一次又一次站在懸崖邊。他們以為去巴黎可以解決問題。他們至終沒去巴黎。而她踏上回不了頭的路走向暗黑之傷。她走的那日,站落地窗前,外面是個明亮的午後,裙子後幅大片血印,猩紅的血沿兩腿間滴落米色地毯。為什麼一定要去巴黎,有人問。這對男女,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呢,也有人問。有些問題無需解答,更多情況是發問的同時已經預設答案。我們發問,無非是不問白不問。
去圖書館,電影故事原作者Richard Yates 好幾本小說包括《Revolutionary Road》都有,當然早讓人借走了,只剩一本《Cold Spring Harbor》留書架。如此站著從第一句輕易讀完幾頁,見它筆觸淡靜,長又長四五行才見一個句號的行文也還呼吸暢順,不胡亂唬人,OK,那就交個朋友吧。

揹著的書已經很重,既然來到銅鑼灣,不差多走幾分鐘去樂文。
那是它上架的第二天吧,《小團圓》。資訊發達,未見書先被輾轉相傳的熱情起哄餵飽。樂文貨源不缺,當眼處一疊。對遭人話議的封面沒意見,不喜歡它用的紙,這紙割手,超過一二百頁便太墜手,港版釘裝不user-friendly,要與它角力,雙手使勁擘開,長時間捧讀便很勞累。flip flip flip,千言萬語指間翻飛掠過,拇指夾其中兩頁之間停落,是它選中這一段,要我低頭讀下去。頁177,至180,「…十幾年後她在紐約,那天破例下午洗澡。在等打胎的來……抽水馬桶裡的男胎,在她驚恐的眼睛裡足有十吋長……一雙環眼大得不合比例……是從前站在門頭上的木彫的鳥。……」
輕輕把書擱下。心裡知道這日恐怕不想把它帶回家。壓縮時空看見兩名女子於渺惘光年這樣那樣捨割身體裡的胚胎。肉身的割切,心的自我放逐。都太著痕跡地冷靜、抽離。都很淒涼。

Richard Yates 讀到一半已經到期,習以為常上網續借,而它說,有人預約了冇得續。呀?若我寧願罰錢唔還你總得讓我先看完吧,可這已經有違去圖書館借書本義,又或者那名預約人士等得好心急呢。於是乖乖去還。還了書,無目的繞書架走一圈,就看見它,夾在一排書脊中,招喚。朱天文,《花憶前身》,1996年10月版,是張過世後一年,內含「記胡蘭成八書」,隨手就翻見1975年張愛玲給朱西甯的信:「我近年來總是儘可能將我給讀者的印象『非個人化』—depersonalized,這樣譯實在生硬,但是一時找不到別的相等的名詞——希望你不要寫我的傳記。」其實reading list 已經爆滿,又讓它插隊打尖。

(《小團圓》已經買了,並且讀完。沒想到是看過張的書中最易讀的,許多段落都不忍正視,然而讀著讀著竟然沒有過去常有出現的不耐煩。二三十歲的書寫和五十歲的書寫畢竟不一樣,二三十歲的閱讀和五十歲的閱讀原來也不再一樣。)

朱天文記述1971年6月張愛玲連寫兩封信給朱西甯,信長而不分段,12日的信說:「…向來讀到無論關於我的什麼話,儘管詫笑,也隨它去,不過因為是你寫的,不得不嚕囌點向你說明。我跟梨華匆匆幾面,任何話題她都像蜻蜓點水一樣,一語帶過,也許容易誤解。……我最不會撐場面,不過另有一套疙瘩。雖然沒有錢,因為怕瘦,吃上不肯媽虎。倒是來加州後,尤其是去年11月起接連病了大半年,更瘦成一副骨骼。Ferdinard Reyher 不是畫家,是文人,也有人認為他好,譬如美國出版《秧歌》的那家公司,給我預支一千元版稅,同一時期給他一部未完的小說預支三千。我不看他寫的東西,他總是說,I’m in good company. 因為Joyce 等我也不看。他是粗線條的人,愛交朋友,不像我,但是我們很接近,一句話還沒說完已經覺得多餘。……他離過婚,只有個女兒……那年我到香港,他到華盛頓去看她,患腦充血入院,她照應了他幾個月。我回來以後一直在一起……她怎麼會把他『藏來藏去』?」才三幾百字,幾乎每一句話都為澄清傳言,毋怪聽說朱西甯要寫她的傳記急著叫停。
而17日的信說,「…他腦充血兩天昏迷不醒,他女兒打長途電話告訴我,兩人都哭了。那時候有錢在那裡,我告訴她『現在儘量多花錢,等以後……儘量少花。』她也完全了解。我對自己的後事也是這態度。……我對他也並不是盡責任。我結婚本來不是為生活,也不是為了寂寞,不過是單純的喜歡他這個人。這些過去的話,根本不值得一說,不過實在感謝你的好意,所以不願意你得到錯誤的印象。……」

看《花憶前身》之前有想不通的事——《小團圓》共十二章,紐約打胎經歷只佔三頁,故事中九莉該時伴侶汝狄在全書只出現於這一段,它忽然插入的場景是九莉和之雍「在沙發上擁抱著,門框上站著一隻木彫的鳥。……」和「『我們這真是睜著眼睛走進去的,從來沒有瘋狂,』之雍說。也許他也覺得門頭上有個什麼東西在監視著他們。……」之間,十二章屢有記憶閃回,都是明晰的回望過去的人和事,只有汝狄和抽水馬桶裡的男胎,忽然飛越時間橫空跳接,預告未來,「十幾年後她在紐約,那天破例下午洗澡。在等打胎的來……」事情發生在書中人三十歲之後,不屬於故事覆蓋的時空脈絡。為什麼要作這樣的編排,書讀完了沒能理清頭緒。
可是就作者的真實人生,我樂意看見她說自己結婚不是為生活也不是為了寂寞,是單純喜歡這個人。她有愛的人。也許一如書中人,「她也不相見恨晚。他老了,但是早幾年未見得會喜歡她,更不會長久。」遺憾的是他走得太早,留下她繼續孤單地生活。

Wednesday, March 25, 2009

獄中胡佳

貼給自己看,也貼給路人甲乙丙、潛水人丁戊己、老鼠蜘蛛看。
感謝天(如果又關天事),我們都是自由的。

國保真有錢,今天又換了一輛豐田車,京M86257,和白色現代車“京FB8233”跟著我,去了北京市監獄。
今天見到胡佳了,隔了三個多月未見面,覺得他老了許多。也許他也是這樣看我吧!他說他已經考完勞動安全考試,接下來要參加勞動,電焊或其他的活,重工業類的。他2月4日做了體檢,只是至今不知道結果,監獄工作人員說,結果出來了再通知家屬。他已經由嚴管轉爲普管,理論上可以每個月往家裏打三次電話,發短信。具體的手續還在辦理中。胡佳說,2月26日,他的刑期就過了三分之一了。我們每天都在數著日子,一天一天,似長似短。

會見期間,胡佳抱了寶寶,親了寶寶,還舉著寶寶玩了一會兒,父女倆都非常開心。寶寶出奇地乖,不哭不鬧,還和她爸爸握手,後來又幾次親了胡佳,和胡佳招手再見。

前幾天總是憤怒,害得關心的朋友都跟著憤怒。

抄一段胡佳的家信,它讓我放鬆,但願也給大夥兒帶來放鬆:
……
不自由的人,看外面什麽自由的蟲鳥動物都很喜歡。
……
在關重刑在押人員的北京市看守所(西一區關著很多死囚),我們監號中的四個人卻都把小老鼠當寵物看待,特意扔一些食物給它們,而且以它們愛吃爲樂。年紀最輕的30歲,最長的47歲,均樂此不疲。當然,2008年是鼠年,大夥也覺得這一年不要對老鼠喊打。
放風場的鐵滑門開得不多,上面生了蛛網,有一隻蜘蛛鎮守。我們監號的“值班員”比我小1歲,到處尋覓蚊蟲,用報紙卷成的“棒子”打蚊蟲,然後拿去喂蜘蛛。儼然那是他的寵物。
後來,我轉到監獄後,曾看到養螞蚱和蝸牛的。主人精心爲它們找菜葉。有的服刑者把這些寵物作精神寄托。牽動著喜怒哀。看起來象一群大孩子。

Link: 放下比憤怒重要

(想起個爛gag:關了一個胡佳,還有千千萬萬個胡佳。
問題是,有嗎?
由是,我們,爛。)

Sunday, March 22, 2009

閃燃一二

認識一個人,有日說,寫好的四、五萬字一手丟了——不是遺失,是作廢。(也就是,近日睇見都悶的,銷毀。)
幾個聽見的人,當下只覺惋惜,都不好說話,說什麼好呢?可必也都戚戚然吧。
無非是有話想說,又未合乎己意。於是自己生氣。
心裡想,陰公,幾不滿意都放埋一邊,最多唔再睇佢。
那時這人還未用電腦寫字;幾萬字,試想想,幾厚一疊原稿紙。
有些事,慘烈一次都嫌太多。是手工作業,無以還原。現在用電腦了,沒聽說幾時一click又delete 幾多千字。
人會意氣用事,會執迷,會不悔,也會後悔。
——坐在時間的河邊看水,水再靜,其實都,流過了。

記得一個人,眼角那顆痣,想念時兀自閃爍如天涯星宿。
許多年後再見面,乍然看見,那顆痣,不在眼角,在眼眉底下,眼蓋之上。
呀?呀。
——可日後若要記敘它的美好時光,那顆痣,必然是,永遠都留在眼角的。

(書寫,是移情和寄意的手段。
以書寫抗逆遺忘,還原時間?真有咁勁?有冇呢。)

Friday, March 20, 2009

貼給自己看

南都周刊:在這個時代保持完全的獨立有多難?
艾未未:獨立是生命的完整性的問題,完全的獨立在任何的時代都是不可能的,那意味著失去現實的含義。同樣可以說,生命不可能是完整的,它必然是他者的一部分。

南都周刊:你很願意對媒體說話。
艾未未:我願意任何類型的交流,不只對媒體說話。我覺得媒體够爛的了,但我要面對這個爛的世界。我生活在這裏,我自己是爛的一部分,我只是在掙扎。

南都周刊:你是藝術家,可關心的都不是藝術的事情,這算不務正業嗎?
艾未未:我做藝術家就是因爲想要不務正業,在我看來,藝術不是業,更無正可談。如果我是,我的目光所及都會是,若不是,我就是再務也沒戲。

南都周刊:其實你還是樂觀的。
艾未未:必須樂觀,生命只有一次,任何其他力量只是想消减你生命的意義。你是在維護這個生命的意義,這個生命的尊嚴跟他人的尊嚴是連在一起的。你怎麽能不樂觀呢,除非你對人類徹底失去了信心。

Monday, March 16, 2009

far more

讀一本書,看一齣電影,試圖理解一幅畫、一件有形之物,最簡單的接觸,是看它說什麼、怎麼說。
觀感來自人的內裡。信佛的人無處不見菩薩;伊斯蘭教徒字裡行間尋找可蘭經;基督說生命在我。
如果那確是事之本質,眼之所見。我口說我心,是為表述。口是心非,有時為配合環境需要。有發聲的意欲,是怕不被聽見、被遺忘,想佔一個位置。離群索居,每日張開眼睛,不會先考慮儀容觀瞻。反之,群居終日,習慣了眾聲喧嘩,也許難免進一步謀求搶佔發言權。
蜉蝣人間,行人之所為,只不太形容猥瑣就是。
這話怎麼說?唉,就看,到底說的是不是人話呀。

(繼續 traffic jam, far more than words …)

Friday, March 6, 2009

mania

其情洶湧。
是亦言語阻障。無如靜坐常思。

traffic jam.
先擱它一擱。
擱一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