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ne 30, 2013

安裕:沸騰歲月

安裕周記:沸騰歲月 —— 我們選擇到月球去

【明報專訊】香港自從二○○三年七月一日之後就不是以前的香港。沉默的不再沉默,寂靜的不再寂靜,慣了逆來順受的不再逆來順受,一種新形態的香港巿民破土而出訣別過往的溫良恭儉讓。如果說,今天的香港是一個新香港幾會無人質疑,新香港以其完全異於管治階層的意識形態,成為這個海港城巿的核心價值。職是之故,人們不會相信樓價下挫就可以把憤懣全然消弭,也不會相信自由行帶來的利益可以把反對聲音都壓下;經濟利益不再成為誘餌,香港社會要的是今天中共難以交出的無形資產。

當人們為十年前那場揮汗如雨大遊行孜孜而憶侃侃而談時候,其實除了那抹汗水,香港已然變成永遠不可能回到「母體」的地方。這十年的變化,巨大得令香港社會提升到另一個更高的層次,高得懂得恥笑梁振英「不會自滿」的政績匯報,高得大力支持演藝學院畢業生在主席台對梁振英的種種不滿姿態,高得理解某些經濟民生層面的恫嚇總有一天會到來的現實。當一切都在視野之內期待之中,就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因為更高的期盼就在前頭。

一九六二年九月,甘迺迪在得州萊斯大學(Rice University)足球場向四萬汗流浹背的群眾演說,由此趟開一整代美國人心靈:「我們選擇到月球去。我們選擇在這一世代去月球和做更多的事,不是因為它輕而易舉,而是因為它艱辛困難,而是這目標可以讓我們融合並自況一己之力,而是因為這一挑戰是我們願意面對但絕不願意拖沓的,我們決心一再取得勝利。」

(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in this decade and do the other things, not because they are easy, but because they are hard, because that goal will serve to organize and measure the best of our energies and skills, because that challenge is one that we are willing to accept, one we are unwilling to postpone, and one which we intend to win, and the others, too.)

回首前塵百轉千迴,這一刻香港社會亦是鐵了心選擇到月球去,這也是一整代人的夢想。

十年前的七一大遊行是社會悶氣發泄,負資產小業主的怨氣,對沙士死難者的懷憶,對特區政府顢頇無能的反彈,對經濟凋敝不起的無力感,七一當日的酷暑把這股蓄了六年的怨氣吐了出來。本質上,○三七一是一種不具逆叛性質的抗議行為,儘管人人心裏口中手上都是董建華下台的標語口號,但誰都不會真的想到兩年之後董建華一夕之間腳痛下台,這才是轉變的開始——原來可以把不可能變為可能,只要眾志成城便可臻此,貨真價實的公民社會於焉誕生。回歸後七年,香港社會終於正式對這千把平方公里小島有著不能丟棄的感情和不能磨滅的認同;六四事件以降的我城疏離一揮而去,五十萬人上街帶動的是對香港的強烈鄉愁。必須指出的是,這裏所說的「認同」及「鄉愁」,絕不是每晚電視新聞前播出的《義勇軍進行曲》的「河山錦繡,山川壯麗」解說,而是以各種方式保住香港固有的一切,從民生到社 會到自由和對民主的追求。儘管其中衍生各式的本土主義,然而目標則一:保住香港這一髮青山。

保住香港這一髮青山

檢視過去十年,新和舊的香港夢成為這個城巿的特色,最有意思的是年輕一代對過往香港的追尋。社交網絡facebook類似「香港舊照片」和「香港昔日情懷」群組,每張照片都附載著我們成長年間的足迹,在照片說明插嘴的九十後不在少數,他們企圖從舊日中區消防局推斷出這就是今天的恒生總行,從啟德的臨屋區 尋回胼手胝足的克難歲月。這種舊照片的匯集,以及傳媒對去世人物包括藝壇泰斗的重點報道,折射出我們不欲記憶中的香港從此如逝水,劉家良大去蘇杏璇病故,我們的心情躍然而出:這一眾人與事俱是我們徒手建設社會年代的下層建築支柱,代表著令人驕傲的情懷和更多的香港本色,以及對現下香港政治的反發。

這種思念在○三七一之後更為普遍,並且遠超「懷舊」的本旨而到達保衛一己財富的層次。特區政府在這方面後知後覺,拆卸皇后碼頭以及喜帖街引發的躁動,今天回望就是香港本色先行者。純從城巿發展觀而言,拆去一個碼頭、在不遠處建立一個類似現代化鐘樓,或是把短窄的灣仔內街改建為現代化購物商場,在主事者眼中俱是「不破不立」。然而唯發展論沒有涵蓋的是,碼頭及小街蘊含的不但是記念回憶,而是觸及更深邃的「什麼是香港?」從二○○三年至二○一三年整整十年,香港社會從新構建一套以傳統為經,追求民主為緯的後回歸論述,在後二○○三時期,社會在建制打壓、民間抗爭、反對政府、環保意識四者之間來回折衝,中間有短暫失敗的例子,像皇后碼頭及利東街,但更多的是總結後的邁進,如今特區政府絕對不敢以發展為名輕易摧眦任何一條街及一幢房子。

後○三年代 叛逆及改革

叛逆及改革是過去十年的香港社運特徵,聲勢及本意比起香港歷史上任何一次社會改革來得深遠。六七暴動引發港英小敲小鬧的所謂「社會改革」,相對於今天動輒 十萬人上街帶來的抖動是微不足道的政治裝飾;七十年代反貪污及中文運動,其遍及社會的植根,遠不及○三七一及其後歷次示威的多元。縱然六七十年代如何大變,亦只能局限於港英管治系統下的有限度量變,當然這與殖民地主義者打壓直接有關,然則與近十年以還、尤其是一兩年來動輒拘捕社運人士的手法相比,今天的香港雖然表面澄明,但暗黑的勢力比諸往日在質在量皆大幅提高,社運面對的不光是殖民主義者的警察,更是國家機器的維穩部隊。然而,儘管外部壓力強化,香港 社會在巨壓下綿密堅韌,由十年前的泄憤漸變成今天的爭取,本質上的蛻變,一舉推動香港朝向甘迺迪所言「我們選擇到月球去」的終極理想。

於中共而言,大陸經濟飆升,香港受惠於北鄰的GDP主義,因著自由行等因素帶動,令到○三年奄奄一息的經濟重見天日至今。但是北京不解的是,按他們的認識,經濟因素理應決定社會的變化,何以香港蒙受中共經濟實惠,卻沒擁抱中共及其所代表的社會及政治價值,反而調轉槍頭討回從未兌現的民主承諾。對此,葛蘭西一九一七年早已指出:歷史中的決定因素,並不是冷冰冰的經濟事實,而是社會中的人,他們處在彼此的關係中達成一致,並通過這些接觸發展出一種集體的、社 會意志的人。葛蘭西是新馬克思主義學者,以此分析框架閱讀今天的香港一矢中的,中共自六四後鼓吹的「生存權高於人權」言論不堪一擊。

經濟不是歷史決定因素

中共的經濟治港論在本土意識抬頭的香港踢著鐵板,巿民對北京的疏離在經濟論愈高唱入雲愈是強烈。香港巿民以另一種方式熱愛這片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而這恰恰便是中共所亟不欲看到的意識形態。近十年中國大陸建設進入高峰期,中港當政雙方一再催促「中港融合」,可是香港社會相當一部分打從心裏抗拒。倘把這簡單套用為「看不清大勢」未免失諸粗疏,這實是香港追求更大目標的前奏。香港早已遠離粗放式的盲目追求經濟目標年代,轉而向上層建築尋回自我,而這一度失去的 自我,原本在一九八四年的《中英聯合聲明》裏清楚列明。只是中共無意馬上履行這份當年稱之為「莊嚴的歷史文件」,一拖再拖,香港社會感到上當之餘,拒絕再玩這種猜謎遊戲。

七一十年於茲,內涵早已脫離十年前的固有形態,今天香港社會追求的是遠高於吃飽飯基本人權,香港社會追求的是「到月球去」更為恢弘的目標。甘迺迪在萊斯大學發出豪言壯語後十四個月中槍身亡,然而登月夢想從未幻 滅。距離萊斯大學演講七年之後的一個炎熱的晚上,太空人杭思朗踏足月球。夢境成真背後的是巨大的系統工程,從全美中小學科學教科書革新,到發起電腦工程革 命,乃至於碩大的噴射引擎研發。這些都是人力投資,都涉及大量金錢及風險,然而這些在 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這句話面前都微不足道。一句話的背後是一代人的夢,香港的民主夢亦復如此,誰會想過,清末年間中環歌賦街二十四號小店的四名青年,竟成就了三千年封建王朝的覆滅。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一切俱在明天。

Sunday, June 23, 2013

安裕:典型在夙昔

安裕周記:典型在夙昔

【明報專訊】RubberBand 七一那天在炙熱太陽下從啟德遙望一水之隔的維多利亞公園會想到什麼,這可能是香港二十五歲以下年輕人最想知道的事。這會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抑或「一片冰心在玉壺」,恐怕到時走上台張開嘴才知道,七一下午二時還未到來這刻說三道四實是不近人情了一些。有一種解說是,藝人其實空間不大,一張合約就夠你受,一句「違反合約精神」足以要你煩幾年。這個我不能不同意,藝人要親近建制而付出的機會成本,肯定比與建制對著幹來得低廉。然而究竟香港的社會意志會不會最終扭轉泥淖意識,抑或不幸如杜牧所言的「隔江猶唱後庭花」和諧先行, 這次事件是很有意思的觀察機會。

在 facebook,RubberBand 的 wall paper 一改再改,周六清晨變成「維港我舞台,維穩不要來」,毫無疑問這支樂隊過去半個星期經歷了人生最嚴厲考驗,藝術生命和政治生命孰重孰輕,可能要追溯到組成樂隊的那一刻心中所思。普羅樂迷無法得悉他們想起了什麼,不過,搖滾的本質,以及藝人的良心,肯定在這次事件中扮演巨大的推手。相對於此,若論藝術知名度,恐怕沒有人會否定披頭四的約翰連儂(John Lennon),一九八○年遭槍擊去世的前幾年,他和太太小野洋子長期受到美國聯邦調查局(FBI)跟蹤監視。加州大學歷史學者韋納(Jon Weiner)二十五年間孜孜不倦追尋,在二○○○年成書的 Gimme Some Truth: The John Lennon FBI Files(《給我真相:約翰連儂聯調局檔案》)指出,他根據《資訊自由法》向聯調局索取連儂的檔案,延宕十年之後,聯調局給了他二百八十一頁文件,上面用大量黑色墨水遮蓋,但韋納從其他途徑找到真相:下令跟監連儂的是總統尼克遜,移民局亦對連儂申請居留權再三推搪。這是一個藝術家奔走政治之間付出的代價,風雨憶故人,連儂留給我們的是傳誦至今越戰方興之際曲子 Give Peace a Chance(《給和平一個機會》),以及今天已成古化石般罕有的「典型在夙昔」風骨。

 社會是流動的形態,但社會意識決不是潮來潮去的東歪西倒,如今香港藝壇的去政治化不是與生俱來,事實上香港藝壇從來都並非如此,只是近年大國崛起後自我退 縮以換取大陸巿場空間從而交換出去。一些說法更說是「強鄰在側,豈敢不從」,這是歷史失焦之下的笑話,五十年代韓戰爆發冷戰幕啟,香港成為圍堵紅色共產中 國的橋頭堡,羅湖橋這邊是英美勢力下的鐵幕前沿陣地香港,橋那邊是中共治下的赤色大陸,香港的冷戰戰略位置由此可見。當時卻有一批粵語片影人,不畏港英打壓,拍出了對呱呱墮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嚮往不已的電影。中聯電影公司在香港電影史是一個絕對不能抹去的角色,大明星大花旦寧願少收片酬接拍他們心目中的寫實主義電影,其實底下是對北方那片國土的油然期許。《危樓春曉》歌頌低下層巿民團結自立,在大陸影展一舉得獎。我不只一次在這裏提過,中聯姐妹公司華聯的 伊秋水與李小龍《人海孤鴻》最後一幕,走向新生的伊秋水挽著十齡孩童李小龍的小手,「我懐返鄉下咯」,一大一小的背影沿著鐵路隱沒在崇山峻嶺密林之中,是 少數至今仍令我眼熱的場景。

我城從來是政治化

今天看來,也許有人會說中聯犯上了政治幼稚病,然而這種所謂幼稚病要付出巨大機會成本,被認為與中聯極為接近的富商何賢,八十年代接受黃霑訪問時說「人哋當咗我哋發花癲」,全城都患恐共症而這批演員不怕政治部調查勇於表達一己之想。須知道當中聯拍成巴金《家》《春》《秋》激流三部曲已是明顯親近中共,港英定會嚴懲不貸,一九五二年也是中聯成立的同一年,演員劉瓊被驅逐出境,政治氣壓之低不言而喻。因此,當今天香港社會對藝術與政治的二元展開辯論時,不妨翻開史書看看這一行頭的先輩如何不畏強權。政治信膺是短暫時光,但由此顯露的骨氣流傳至今。前年,電影資料館推出中聯影展,在過時的菲林膠片之間,令人感慨香港歷史上有過這些錚錚風骨的影人。

生活是藝術的活水,這一定義放諸四海 皆準,差利卓別靈傳世的不是惹笑臉容,而是悲天憫人的人性本質。挑戰希特勒的《大獨裁者》已見其政治勇氣,之前的《城巿之光》刻劃出資本家對勞工階層的剝削。五十年代美國颳起「誰失去了中國」(Who Lost China)邪風,差利卓別靈因為立場左傾受到迫害,遠走歐洲。當他甫踏出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胡佛與移民局立即取消他的再度入境許可,差利卓別靈發表了一篇擲地有聲的講話,公開放棄美國居留權,絕不眷戀。二十年後,美國總統尼克遜訪問中國大陸後,氣氛嬗變,奧斯卡委員會決定向差利卓別靈頒發終身成就獎,小器之極的移民局發出維期僅兩月的入境簽證。那個清涼的晚上,當差利卓別靈出現舞台的一刻,全場起立熱烈鼓掌五分鐘;台下的欣然與台上的激動,構成了美國電影工業一個最動人的時刻。

演藝界由於社會知名度,往往成為建制的打壓或拉攏的對象。五六十年代美國演員工會即屬官方打手,列根與尊榮長年擔任會長,對自由派影人多加迫害,右翼的高壓讓人看到列根的劣根和尊榮的尊容,原來都是大美國主義下的走狗。荷李活是反華大氣候下的重災區,其中有「十君子」案,十位著名編劇拒絕出席國會聽證會指出誰是親共同路人,最後終身不得錄用。在生活和正義之間,在戰後經濟仍未重建的日子,在藝術生命隨時中止的時刻,這些人義無反顧離開富足的生活,脫離心愛的事業,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一九九一年,羅拔迪尼路在重塑十君子案的電影 Guilty by Suspicion 中飾演導演 David Merrill,介乎討生活和指證同事之間的心路歷程,勾勒出一個有良心的藝術家在人生十字路口何去何從,賺人熱淚之餘引發討論永恒的命題:政治與藝術真的是難以兼容?

藝術家的天賦純真

藝術家的天賦在於擁有凡人匱乏的純真(innocence)以及夢想的本質,就是因著這樣,他們始能得風氣之先走出藝術大路。約翰連儂在名曲 Imagine 就毫不保留顯示此一非凡特質,在東半球仍在文化大革命的崇毛狂熱之時,在西方反戰演變成衝突的年代,他與小野洋子在荷蘭和加拿大「為和平上床」(Bed-Ins for Peace),宣揚反戰擁護和平。事過四十年,今天看來連儂是如假包換的和平使者,以夫妻二人之力對抗戰爭,可是在七十年代初保守時代,連儂夫婦舉動十之 八九被目為「嘩眾取寵」。尼克遜下令聯邦調查局局長胡佛跟監連儂,威權暴力對富於想像的歌手強力打壓,然而連儂的人道關懷在西方世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衝擊,人文精神最終壓倒槍炮火藥。近半個世紀後,一項討論仍然延續:到底連儂與披頭四伙伴保羅麥卡尼比併如何?史家的認定,是保羅麥卡尼是天才橫溢音樂家,連儂則是一洗世間塵俗的「夢者」(dreamer)。這是兩個不同層次的評定,在人類歷史的定位昭然而現。

我城今天對 RubberBand「去抑或不去」的討論絕對是好事,引帶出這個人均收入早逾全球中位數的海港城巿,在社會意識上是仍然沉睡的鄉愿巿集抑或是 清醒都會的大辯論。我們毋須急於落下結論,也不必對 RubberBand 馬上施以夏楚,這需要過程——從社會大眾把搖滾音樂定位為「音樂」,提升到定位為如美國樂評人 Patti Smith 形容的搖滾不只是音樂而是「公義及社會覺醒」,這不僅是一支樂隊重新認識我城的過程,更是整個香港在大時代重新體認政治及社會本位的歷煉。

搖滾是公義及社會覺醒

歷史一直在遙遠的高處留意著我們,從去政治化到親近政治,中間必然有起有落——胡蘿蔔和大棒子交加,政治機器威權作惡及社會民眾發聲的期許,就如走過萬水千山滌盡凡塵的歐美學運。這一條迤邐而出的民主長路,團結更多才能發出更多,一棍子打死只會令親痛仇快。在這裏,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RubberBand 七一那天唱一闕 Bob Dylan 一九六二年寫成的老歌 Blowin' in the Wind,把頭兩句歌詞送給他們自己,視此為自許也好,視之為對應這幾天的波濤洶濤也好,畢竟,人總是會成長的﹕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Friday, June 21, 2013

站台上

吉隆坡停留五日四夜,每日KL Sentral 進進出出,它是 KL火車中央站,跨境鐵路南下新加坡,北上大馬沿途城鎮,一路去泰國,若接連東方快車,有咁遠去咁遠——岔遠了。

網上遇見某洋人的 A beginner’s guide to travel by train, 資料詳,分目細,我就克制地,skip UK and Europe, 先集中精神看新加坡大馬這一段,因成此行。

在新加坡時,坡人 H 和 E 說,為什麼不去Malacca, 馬六甲,名字深藏早年記憶,好似是,粵語片紅星們去登台的地方。它沒鐵路抵達,坡人自駕遊也就兩小時行車。H 對上一次去,與教會團友包大巴;E 去年從 LA 回,共九名中學舊友包小巴,那麼情況即如我港人過境北上廣東啫。如此不勞別人費心,上網訂好大巴以及酒店,至出發日,H&M 夫妻大清早上班前於大巴站把我丟下,起行。Malacca/Meleka/馬六甲/馬粒格,是應該去的——另回分解吧。

那麼這回的火車遊,是要到 KL 才開始的,行程散漫隨行隨想,十三日,好人好事很多,再次體會聽信傳言不如親自眼見,還應該多走一點,敵不過流不完的汗和疲累的腳——回程時才走出 Woodlands 火車站,已經後悔了。

KL 住 homestay, 不想三言兩語概括,再岔一筆則更天一半地一半了。來日方長,只怕記性苦短,細節流失。

住宿尋常民宅,走三分鐘到的街坊鐵路站離 KL Sentral只兩個短途站,車費 1rm(x HK$2.6),由此轉搭各線粗分 monorail 和列車,都行地上或天橋,不見subway 這個詞。像我這樣的迷途羔羊,隨意行遊走到哪裡是哪裡,上錯對頭車、自作聰明行 short-cut 結果多行許多路這種事,不發生才不是常態,可到後來,沒半點冤枉感覺,都錯有錯著丫。

吉隆坡往檳城,選夜班火車,23:00,抵 Butterworth 約早上六點半,接乘渡海輪到對岸Penang, 登岸 Georgetown. 人在路上沒話找話,在 facebook 說自己對馬來西亞的最早認識或記憶,應該來自「馬來亞春色綠野景致艷雅」這歌詞,馬上有 fb 友找出原唱芳艷芬版本,呀,原來遠在本人出生前,電影檳城艷正是取景在檳城/檳榔嶼。之為嶼,它有點似我們的大嶼山——又岔遠了。

那日午後,先到 KL Sentral 安置行李,反正常日走動,之前察勘現場,偌大的車站不同區域都有儲物櫃,每日可寄存至 24:00,逾時另算一天,按大小收費,2、3 rm 起算,超特大的收10還是20,整個人站進去也沒問題。我租的5 rm(x HK2.6)夠放小拖o急和背袋,netbook 也安心留在內;選的是人來人往當眼位置,設想賊仔取易不取難,不致當眾犯案唄。

一身輕,餘下大半天自由行,一站 KJ 線到 Pasar Seni,周圍唐人街、小印度、Central Market、好些文物建築、舊火車站、國家清真寺等等。站台上徘徊遠眺,從馬六甲一路走來,只感到,這國家底蘊很深。

出行遊,過眼的,風景,存留在心的,是遇見的事,和人。

出發前,總有人叫我小心,小心什麼呢?遇上全國大選,會好亂,亂又怎麼樣呢?聽說會針對華人。那麼自古以來華人常被針對的啦;其實也想看看,自己應對不可想象處境的能力;還有還有,KL 是犯罪率極高城市,等等。

年事長,領悟的是,你以怎樣的心眼看人,對方就成為你眼中所見。

當然,世事也常有意想之外。路上遇過一次小騙,抵達 KL 大巴站當天——以為最安全的地方,有制服人士招呼的的士站,著我先去付錢,由崗亭內職員煞有介事計算收費,心是有點納悶,所付的 26rm 跟車站客務台女孩說的十來 rm 差得遠,但過程利落又有收條,不過登車前制服阿叔替我開車門取回收條,好似有規有矩,至抵步,司機也沒額外要錢。後來在 homestay 跟屋主談天說地聊及所付車資,他搖頭生氣,是見怪不怪吧,依然一臉肉痛怪我不聽指引,才一元車費的電動火車就可來到的嘛。

唉,這是有組織詐騙,長見識。也許這樣看吧,招小損,誰知是不是因而避過大賊車呢。如此,在 KL 再沒靠的士,月台與月台間常有歡喜,永遠未可測下一站又有什麼人或事。

站台上看風景,in and out, 有點捨不得離開。















Sunday, June 16, 2013

whistleblowers

安裕周記:生於七月四日

【明報專訊】六十年代美國學運最火紅的時候,中央情報局(CIA)和聯邦調查局(FBI)在學生口中是簡單的一個字:pig(豬玀)。越南是中情局的事,調查跟蹤學生是聯調局工作,都是齷齪不堪的差事,尤其中情局,不僅是在外國收集情報,還有是推翻外國政府。最廣為人知例子是七十年代初策動智利軍頭推翻民選總統阿連第,兩年前《國家地理頻道》訪問當年的美國國務卿基辛格,訪者和被訪者言笑晏晏之間,訪者只說了半句「關於智利……」,八十幾歲的老臉馬上拉下來,「等一兩秒」,畫面就黑了。歷史是尼克遜政府不希望美國後院拉丁美洲有馬克思政權,就這樣,一個普選出來的政府在槍桿子裏化為灰燼。這是中央情報局的工作。

美國大學也有類似香港那種就業輔導部門,中情局和聯調局有到大學招畢業生。中情局的要求不算很高,也許進門之後另有訓練,聯調局要求卻不低,最好有兩個學位,其中一個指定要與「數學或會計」有關,大概是對人員邏輯思考的要求。七八十年代美國大學畢業生去這兩部門旨趣不大,也許「人才難求」,中情局就只得向外求了。作家劉大任在〈諜影〉裏有著夫子自道親身經歷:

七十年代,劉大任是聯合國駐非洲肯尼亞工作人員,因緣際會在當地美國大使館認識使館的政治參贊,說好了改天去參贊家看「美國空運來的 NBA 球賽影片」。到那天,比賽影片第一節還未看完,政治參贊就說「我看了你的資料,對你背景很了解」。就在劉大任驚訝之際,政治參贊說當時西非內戰頻仍,中國在非洲有影響力,美國想摸中國的底蘊,「你在紐約給你太太開個帳戶,我們每月存一筆錢過去」。劉大任拒絕了,從此之後,就算在酒會碰上,政治參贊也當作不認識他,當然更沒有 NBA 這回事了。

也是出身中情局的斯諾登案出來之後,在美國掀起「愛國」和「叛國」的爭論。有認為斯諾登恪守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言論自由」,以一己之身犯險把國家做的壞事捅出來;更有把這與七十年代《五角大樓文件》相提並論,越戰打得如火如荼,有人把國防部內部評估越戰文件公諸於世,《紐約時報》還因為刊登這份報告與聯邦政府打官司一直打到最高法院,最後是《紐約時報》得勝,寫下人民知情權比國家利益大的豐碑。根據這一理解,斯諾登今次爆料是類近《五角大樓文件》,是秉持美國立國精神的表現,是「愛國」的一種體現。但也有說斯諾登把國家機密都公開了,置國家安全於不顧,令美國陷於情報機構崩壞的危機,毫無疑問是「叛國」行為,應即繩之於法。各種解說充斥美國上空,美國社會就著斯諾登案再次展開「愛國論」大辯論,上次類似情狀是七十年代如何體待越戰的那回,當時的結果是美國無法走出歷史框框,在「愛國」及「叛國」的爭論泥沼裏沉淪。

斯諾登案表面上美國民意顯示出來的態勢也是兩極,「愛國」和「叛國」支持者各佔約半,旗鼓相當。這種調查結果作為茶餘飯後討論並無不可,問題是過於認真對待、甚至認真到認為美國因為斯諾登案而「對半決裂」,從統計學上引證也許勉強成立,然而這是失諸只見樹木不見樹林的弱視。我把「愛國」和「叛國」統統加上引號的原因,是不認同美國社會對這事的反應就是這麼回事,斯諾登案美國民間透現出的意識形態,是令人驚訝的「愛國論」在保守派當權三個世代後的今天上升到如此高度。美國社會總保守化落地生根,列根和小布殊十六年任期把美國這輛大車扭向永不回頭的保守歧途。

美國總保守化的體現

斯諾登是北卡羅來納州人,這是相當有意思的地區,是美國東瀕大西洋中部的一個州,也是以意識形態保守著稱的州份。我說的保守,不僅是指反墮胎撐槍支之爭,而是北卡南卡以及中南部一大片在美國人文地理所謂「聖經帶」(Bible Belt)以及「玉米帶」(Corn Belt)地區都有相同意識形態,即社會行為趨向宗教上的保守,但政治上的保守始是要害——聖經帶及玉米帶涵蓋東起北卡州西迄得州乃至奧克拉荷馬州,這大片地區對美國應如何治理有著一套相同體認:美國應該保持建國初期的邦聯制,政府愈管得少愈好,最好不管;認定政府是戕害人民的障物,尤其甚者是說聯合國六十年來都懷「要毀滅美國取而代之」的想法。九十年代奧克拉荷馬聯邦大樓爆炸案,行兇者麥克維便是這類理念激進派民兵,出手目的只有一個:消滅政府,保住呱呱墮地年代的美國本色,在他們夢裏戀棧不去的是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獨立的那個美國。

聖經帶及玉米帶的政治理念過去四十年牢牢把美國鎖固在特定社會方格,他們的「愛國論」夾雜宗教及社會行為規範,陸續隨立法滲透到美國其他地區。事實上,美國除了東北部及西部少數地區,總的而言在社會範式都是保守主義先行,包裝亮麗底下是難於在政治倫理抗拒的愛國主義,無視社會嬗變帶來的各種新思維。在同性戀議題,在墮胎議題,甚至於移民准入議題,保守力量在「愛國」大幡下招魂得所,沒有人敢於公開表示「我不愛國」,在羊群效應集體壓力,「愛國」在美國曲解成為只能愛保守意識形態,否則即判斷為「不愛國」。斯諾登案副產品是美國社會面臨如何解讀「愛國」,「愛國」成為了一股不能抵擋的主流。

「愛國」及「叛國」的意涵

美國今次民調突顯的「愛國」及「叛國」之分,閱讀時必須留意其中意涵與定義。「愛國」一方,從目前的情況來說是認為斯諾登爆出內幕是愛護美國的做法,「叛國」的一方不言自明,當然是認為斯諾登背叛美國。表面上意義各據一邊,然而再細讀下去,美國民間的所謂「愛國」及「叛國」其實正是二而一的美國國族主義,事件核心的美國當局不應入侵民間或他國電腦系統在這次爭論並無觸及,爭論的僅是皮相之談的「應該告知民眾」的粗淺命題,並無對美國政府明目張膽的盜竊行為予以小則批評重則譴責。究其主因,是爭論雙方始終無法踰越「中央情報局」這一層面,相罵大半天,還未敢一箭中紅心,這不是論者的水平低下,而是「愛國」這一大纛始終壓在頭上不敢造次。

從斯諾登起初工作的中央情報局而言,實是打「愛國」旗幟的惡棍,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美國先是派出中央情報局人員到越南,當時的說法是「保衛南越初生的民主」。然而即便如此,越戰這一打,卻打出了美國社會對「愛國」定義的深層心靈滌盪——鋪天蓋地的反越戰運動,當然與歐洲學運及中共文化大革命也有關,但美國社會確是在這次戰爭對自己國家更多一重認識。美國青年學生對「美國」統治機器存在質疑,當時學生上街佔據政府大樓天天發生,比起今天香港的溫和反對派完全是天淵之別,這一悸動促成整個美國社會的自我體檢,最終導致美軍撤出越南、設立聯邦環境部監察當時的新課題大氣污染。美國人民自此對國家有更深一層體認,「愛國」於二億人口而言並非流於口水的支持政府。

一九七六年,從越南戰場傷殘退役的美軍科維奇(Ron Kovic)寫了一部書 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生於七月四日》),被認為足以撼動美國心靈的反省之作,說的是科維奇親身經歷——高中畢業生嚮往軍旅生活,參軍陸戰隊送到越南作戰,負傷回國之後再度請戰赴越,終於在一次戰役中失去雙腿。回國後在軍人醫院裏,科維奇「覺今是而昨非」,一九七○年義無反顧投入反戰洪流,十二次在示威中被捕,前仆後繼不息不止。《生於七月四日》於書名來說是美國獨立之日,於科維奇而言則是甜酸交錯的一天,他生而愛國,卻在戰爭後走上終生示威之路,七月四日是美國獨立日也是科維奇給自己第二次生命的一天,遠超出濫俗的廉價愛國主義,臻於人文精神的反省反思。

獨立日重生的意義

斯諾登把美國政府陰暗一面公諸天下之舉掀起的爭論,不純粹是環繞「為什麼要入侵電腦」的實則操作。事實上回答這一問題也無甚困難,等於站在犯人檻內面聆「你認不認罪?」的聲音,答案只有簡單的「認罪」和「不認罪」五字。然而今天被質詰的不是美國政府,而是二億美國人民,「什麼是國家?」以及「什麼是愛國?」。在人類的歷史長河,第一個質問不是地理題,第二個質問不是哲學題——這兩道題實是詰問同一命題﹕你有良心嗎?美國人要回答,英國人要回答,德國人要回答,法國俄國日本人要回答,中國人要回答;香港人俯首問蒼天,也要回答。


黎廣德:真相鬥士——港產斯諾登在何方?

【明報專訊】香港受前中情局僱員斯諾登青睞,頓成全球傳媒焦點。斯諾登帶給香港很多禮物,不僅是考驗一國兩制司法獨立,制止1984式的「老大哥」社會不斷膨脹,香港人更應思考:為什麼我們很少港產斯諾登——甘願挺身而出維護公義的揭密者?

揭密者毋須一定在情報機關,影響我們生命安全和核心價值的事例就在身邊。

南丫海難 39 條性命的背後,是海事處不少官員十多年來的敷衍塞責:恪守專業的神話破滅。湯顯明送禮請客豪飲外訪的背後,是廉政公署五年來關起門自把自為:倡廉自律的神話破滅。兩者性質迥異,可怕之處卻一:多年來了解內情的官員上上下下多不勝數(試想每年參與驗船的人有多少?參加湯顯明飲宴購禮外訪或每天與價值 20 萬元屏風大禮擦身而過的官員有多少個?)他們難道沒有是非之心?他們不明白人命攸關?他們不珍惜自己信誓旦旦捍衛經年的廉政制度?只要任何一位知情人士在劣行發生之際甘願挺身而出,便毋須讓百多名父母妻兒終生含恨,毋須使一個戴着近乎神聖光環的機構變成嘲弄恥笑的對象。

所欠的,是真相鬥士。

英語 whistleblower 一詞,直譯作「吹哨人」,香港一般意譯作「檢舉人」或「揭密者」,皆有點詞不達意。Whistleblower 的準確含義是泛指在工作崗位上發現舞弊、違規或不道德行為,因而向僱主、監管機構、傳媒或公眾揭露真相的人士。這些真相涉及不同範疇的公眾利益,最常見的是公共安全、健康、環境污染、貪污、詐騙、欺凌、疏忽照顧弱勢等等。

挑戰以和為貴的江湖義氣

華人社會文化對「揭密」有天生抗拒,黑社會認為出賣同伙的「二五仔」冇義氣,必定「零容忍」;一般人認為待人接物要有情有義,對老闆同事更應如此;更多人被自小告誡不要多管閒事,以免惹禍上身。

在今天分工精細的社會,有損公益的劣行可以用各種形式隱藏,特別在大機構大企業,只有極少數上層有權看清全部事實,一旦管理層因利益關係而有意隱瞞,甚或是涉事中人,真相便猶如鎖在只能從內開啓的密室之內,外人往往一無所知,或縱有懷疑亦無從指證。此時此刻,whistleblower 是維護公益的唯一指望,因此以「真相鬥士」名之,絕不為過。

「真相鬥士」往往要冒很大風險,輕則被同事白眼或被老闆解僱,重則被告上法庭或鋃鐺入獄。

去年底英國愛護動物協會一名 43 歲女督察 Dawn Aubrey-Ward,公開指證在她兩年工作期間,被迫將不少健康動物殺害,只因協會未能及時替牠們找到合適主人,估計遭此命運的寵物數以千計。協會馬上發出聲明否認,並指這女督察只因犯錯被解僱而作失實指控。Dawn 因此承受巨大壓力,上月中被發現在家中上吊身亡,死前在面書留下遺言「我放棄了。我失業、破產,怎麼掙扎和受損都夠了」。

英國有一個專門協助真相鬥士的慈善團體,Public Concern at Work(PCW),剛發表的一份研究顯示,政府和企業普遍存在「大家封口」和「槍斃報訊人」的文化,逾七成人在舉報劣行之後得不到管理層任何回應,一成半人更被解僱,而且舉報人的職位愈高,被解僱的機會愈大。

莫禮時對羅范椒芬 公義何價?

這令人懷念香港教育學院的前校長莫禮時,他舉證教育局高官干預學術自由和院校自主,導致立法會聆訊,特首曾蔭權在壓力下成立調查委員會,結果教育局常秘羅范椒芬因指證成立而黯然下台,局長李國章也弄得灰頭土臉。但調查結束後莫禮時依然不獲續約,另一舉證人葉建源則在離開教院後輾轉成為今天教育界的立法會議員,而羅范椒芬則貴為梁振英的行政會議成員。

堂堂大專校長莫禮時也落得如此下場,比他知名度低沒有傳媒關注的真相鬥士,在香港的遭遇不問可知。

正因為真相鬥士不易當,社會更應珍而重之。在民主國家,社會設法保護因公益而冒險揭露真相的人士,被視為天經地義。統治者不高興被揭瘡疤,大企業不高興被人阻住發達,所以真相鬥士的唯一盟友是公民社會,可惜香港在這方面全交白卷,連一個支援舉報者的組織也沒有。全球有十幾個國家為保護真相鬥士訂立專門法例,香港不但沒有立法,更只有防止公務員泄密的官方保密法,與世界潮流背馳。

撫心自問,我們其實很樂意人家揭秘,自己買花生等睇戲,卻從沒認真想想,自己正在搭順風車:真相鬥士付出代價令社會進步,自己卻不費分文坐享其成。

保障小我始能完成大我

兩年前英國一名護士 Terry Bryan 向英國廣播公司告密,在南部布斯托市近郊一家專門接收患上學習障礙症病人的私家醫院 Winterbourne View,長期凌辱和虐待病人。英國廣播公司利用秘密攝錄機拍下證據,在 Panorama 節目播出。公眾在電視上看到病人被扯髮推撞、拳打腳踢、冷水淋浴、在零度低溫下被推出戶外,用漱口水淋眼懲罰等嚇人片段,無不目瞪口呆。紀錄片播出後第二天,13 名員工停職,一星期後 7名員工被刑事拘捕,隨後兩名護士暫停專業資格,三星期後官方宣布關閉醫院,英國衛生部等展開調查,發現出事前三年已有 76 宗投訴,監管部門置之不理,私家醫院為了拿取政府按每名病人每周支付  3500英鎊的津貼而隱瞞一切,從市議會至警方都有失職。

若果沒有一位敢於挺身而出的護士,至今便不會有 11人被判刑,更不會令英國政府取締由私家醫院看護缺乏自顧能力病人的制度,為 3400 名同類病人提供社區為本的照顧,進一步檢討法例,改革互相包庇的閉口文化。但根據 PCW 的調查,這類成功揭發引起關注的例子實在百中無一。

真相鬥士的貢獻往往會惠及全球。例如斯諾登揭密發展下去,可能逼使美國政府加強保護私隱,對全球網絡自由有重大意義。又例如去年中英國銀行有人揭發幾家大銀行操弄 LIBOR(倫敦銀行同業拆息)醜聞,發現多年來全球數以千億元計的債券、貸款、衍生工具金融產品的定價基準被扭曲,因此受損的市民——從存貸戶到投資者不計其數。到今不僅多家國際銀行被罰巨款或高層下台,連帶香港金管局也就本地 HIBOR(香港銀行同業拆息)展開調查,至今餘波未了;新加坡剛於本周公布調查結果,發現 20 家銀行及 133 名交易員違規。

保護揭弊者 香港交白卷

想來心驚,英國有保護真相鬥士的法例,有支援舉報人的組織,要成功揭發維護公益尚如此艱難。在香港,沒有法律保障、沒有團體支援,絕大部分人在工作崗位看見濫權瀆職而默不作聲是合乎風險計算的「理性選擇」,究竟我們在安老院的親人有多安全?我們的公帑有多少被上下其手?我們的投資有多少次被無形黑手予取予攜?我們的核心價值被淘空了多少?或許在剝花生看秘聞的時候可以想想。

自從六年前公共專業聯盟成立後,收到熱心人士提供資料,舉報公益受損的個案為數不少。但基於種種原因,特別是因為害怕連累舉報人,多數個案被迫放棄,不見天日。台灣法務部為了鼓勵機關內部人揭發弊端,責成廉署制定了「揭弊者保護法」草案,明定機關不得以免職、調職或打低考績方式報復揭弊者;至於無故泄漏揭弊者的身分,最高可判刑三年,檢方如果因弊者提供情資而偵破貪瀆案,若有起訴,揭弊者可領到獎金。至於香港,不但未起步立法,連社會討論也沒有。

有人說,真相鬥士是現代社會的安全網,在我們的道德倫理跌至谷底之前把它截停。從海事處和廉署的例子可見,香港安全網的網眼實在太粗疏,我們一直向下掉而不自知。在禮崩樂壞的今天,安全網不是為了提供揭秘娛樂新聞,而是人命攸關的必需品。

Monday, June 10, 2013

諗唔到題目添。。。

事情,是這樣的,facebook 友在 fb 轉貼一段文字,感言台灣還有的好人好事、好小販好顧客;我就搭訕啦,寫了以下第一行,想想不好踩別人的場,就打住,回自家地盤寫呀寫,寫成下面一堆字——

我當然,是中意台灣的,中意到想嫁畀佢添 ^3^

但這樣的顧客和小販,香港也是有的喇——住石塘咀的日子,見得最多,砵仔糕阿婆、花檔嬸嬸、賣蛋姐姐、賣菜婆仔,上述各人排名不分先後,常常隨意少收零頭或附送d乜,都好言好語好來好往;然則這樣的檔販們,在西灣河、深水、鵝頸橋、跑馬地、旺角以至中上環,也亦常有。

如果說,物以類聚,我就是他們的顧客。也許萬事有時,下一站,去做個這樣的小販。

是這樣的,就這樣吧。要沿街叫賣,不如先賣自己的書,是的,我的書——真係嘔心瀝血、歷時十幾二十載(可能唔止)撮合成書(其實集子以外還有大批剩料)——它在 2011年 7月出版,刊印一千,月前出版社通知,印刷廠和發行爆倉了,作者自己不接收的話,書們就要輪迴成廢紙。這是,本來就懂得的,世間萬物,莫非殊途同歸。自己還是比較幸運的了,朋友個倉有空餘,容許我暫延書們小命。

今日講到小販,忽生一念,市面上應該好難見到《屋不是家:混聲合唱》的了,那麼這裡叫賣一下希望出版社不要生氣 ~~

這樣吧,有緣相遇,台端若是有興趣得一本,私訊留郵址,會把拙書寄上,本港郵資好似八元多吧,不必付我任何書價郵費了,收書後台端覺得時候到了,any time you feel like, 只要捐出十元以上(無上限、任何國家貨幣亦得)予任何路邊待緩男女、團體組織、相關或不相關生物就得。

我知我知,像我這樣的小販,是要朝花夕拾、餓死冇人知的了。。。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預見後果的,這 fb account 朋友就五十,當中還包括非個人,大部份是自己主動 add 的,偶然不認識的來了,也無所謂;fb 的一動一靜最見人性,是個頗勢利的世界;我閱人人閱我,現在把它設定只朋友(好似和朋友的朋友)可以看見我的動態,那麼有誰會看見上面的話留下地址呢,一定不會太在預見之外。

當然人間還是常有不可預測的人和事,否則做人更悶蛋了。近年學習把注意力投向好的人、好的心意,果然也沿路風光特好。

出現 fb 私訊上的留言,有預想之內,也有完全沒想到的。在 fb 掛個名三唔識七 click 個讚容易,留言當 social networking 也簡單,但留下實在地址,恐怕不止三思。故所以,回應留有地址的私訊,第一句總說:謝謝,這是一種信任——當然不必懷疑有人故意亂作個地址,浪費我的十元八塊和一本書。

那麼要不要在這個 blog 做同樣的事呢?我看待 fb 和這 blog 是兩種心態,這裡 personal and private 得多。即使轉貼的別人文字,也是有選擇性的,不一定完全同意,卻代表了某種態度。在 fb 的言語常會流落朋友的首頁,即是說,有人會被動地看見這三唔識七 hea 些什麼;而除掉偶然因為 google search 跌入來的路人甲乙丙,blog 友們來這裡需要一個主動 click 入過程,是你的選擇,既然選擇一而再到來,沉默安靜,大概不必要求有誰忽然起興,留下指模腳印的吧。

OK, let’s just stay this way… 總得說句,謝謝你的光臨。

Sunday, June 9, 2013

安裕:鬥而不破

安裕周記:鬥而不破

【明報專訊】 奧 巴 馬 和 習 近 平 不 結 領 帶 的 加 州 莊 園 會 晤 , 以 前 也 有 類 此 做 法 ﹕ 八 十 年 代 趙 紫 陽 訪 美 , 先 在 維 珍 尼 亞 州 的 威 廉 斯 堡 稍 事 休 息 , 輕 鬆 過 一 天 , 與 習 奧 會 是 結 領 帶 和 不 結 領 帶 的 分 別 。 那 次 訪 問 到 今 天 依 然 記 得 一 張 照 片 : 白 宮 雨 下 , 趙 紫 陽 和 列 根 手 挽  手 , 打  傘 笑  走 在 南 草 坪 石 路 上 ; 兩 人 中 間 的 是 美 國 國 務 院 中 文 翻 譯 張 修 姮 , 是 來 自 香 港 普 通 話 極 為 純 正 的 女 士 。 列 根 與 當 時 日 本 首 相 中 曾 根 康 弘 也 有 密 切 關 係 , 私 下 約 定 互 喚 暱 稱 , 一 個 是 Ron , 一 個 是 Yasu ( 康 ) , 日 本 上 下 大 樂 , 想 不 到 可 以 與 白 面 天 皇 平 起 平 坐 。 李 先 念 和 楊 尚 昆 當 國 家 主 席 時 也 有 訪 美 , 印 象 中 楊 尚 昆 曾 獲 邀 到 內 布 拉 斯 加 州 的 戰 略 空 軍 司 令 部 參 觀 , 那 是 美 國 核 導 彈 中 樞 , 楊 是 第 一 位 中 國 領 導 人 到 此 一 遊 。 二 ○ ○ 二 年 十 月 江 澤 民 訪 美 , 小 布 殊 開  四 驅 車 載 送 老 江 在 得 州 牧 場 繞 圈 , 兩 個 人 都 沒 結 領 帶 , 穿 的 是 我 們 稱 為 飛 機 恤 的 夾 克 。

中 美 關 係 也 有 火 爆 時 刻 , 一 九 七 九 年 鄧 小 平 以 副 總 理 身 分 訪 美 , 華 府 當 然 知 道 此 人 職 稱 不 高 卻 是 中 國 最 有 實 力 的 人 , 由 頭 到 尾 都 以 高 規 格 接 待 。 美 國 人 對 大 亂 初 癒 後 的 中 共 格 外 好 感 , 連 老 鄧 身 邊 翻 譯 冀 朝 鑄 都 受 記 者 青 睞 , 冀 朝 鑄 解 放 前 是 哈 佛 大 學 化 學 系 學 生 , 是 半 個 華 僑 , 捲 舌 頭 重 音 的 美 式 英 語 很 地 道 ,《 紐 約 時 報 》以「The Indispensable Mr. Chi」( 不 可 或 缺 的 冀 先 生 ) 表 揚 冀 對 中 美 關 係 的 貢 獻 。 不 過 老 鄧 並 不 因 此 賣 帳 , 卡 特 在 白 宮 問 老 鄧 , 中 共 是 否 禁 止 國 人 移 民 美 國 , 鄧 馬 上 回 擊 「 你 要 多 少 百 萬 ? 」 卡 特 從 此 不 提 此 事 。 然 而 有 說 中 共 告 訴 美 國 很 快 要 對 越 南 發 動 懲 罰 戰 爭 , 老 鄧 回 國 後 十 二 天 , 四 十 萬 解 放 軍 在 雲 南 廣 西 鉗 形 攻 擊 撲 殺 越 南 。

中 共 和 美 國 關 係 走 過 愛 恨 交 織 的 六 十 年 , 「 反 覆 」 和 「 質 疑 」 構 建 了 兩 國 關 係 的 特 質 。 民 主 黨 執 政 年 代 與 北 京 建 交 , 共 和 黨 年 代 曾 想 過 斷 交 轉 與 台 灣 復 交 , 卻 就 是 共 和 黨 政 府 簽 下 對 台 灣 殺 傷 力 最 大 的 《 八 一 七 公 報 》 。 雖 說 奧 巴 馬 要 重 返 亞 洲 以 及 與 中 共 爆 發 黑 客 戰 爭 , 氣 氛 的 凝 重 哪 比 得 上 二 ○ ○ 一 年 四 月 南 海 上 空 撞 機 事 件 , 可 中 共 只 要 美 國 講 一 句 「 對 不 起 」 就 滿 意 而 回 。 對 於 這 種 形 態 的 中 美 關 係 , 美 國 學 者 沈 大 偉 ( David Shambaugh ) 的 一 篇 文 章 最 是 貼 題 — —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Cooperation of Confrontation (( 美 國 與 中 國 : 和 而 不 同 ))。

從 一 九 四 九 年 八 月 二 日 美 國 駐 南 京 大 使 司 徒 雷 登 下 旗 返 美 , 至 今 六 十 四 年 , 中 共 和 美 國 長 期 處 於 反 覆 的 關 係 之 中 。 而 這 種 反 覆 形 態 , 巧 合 地 以 每 十 年 為 分 界 線 , 到 底 是 真 的 如 此 湊 巧 抑 或 其 他 , 恐 怕 要 待 更 多 的 檔 案 公 開 後 才 能 大 白 。 一 九 五 ○ 年 韓 戰 爆 發 , 中 共 成 為 美 國 圍 堵 戰 略 的 打 擊 對 象 。 一 九 六 ○ 年 美 國 大 選 後 甘 迺 迪 上 台 , 首 次 提 出 「 美 國 與 中 共 的 關 係 是 不 正 常 的 , 也 是 不 理 性 的 」 。 一 九 六 九 至 七 一 年 , 尼 克 遜 以 減 少 美 國 駐 在 台 灣 軍 事 人 員 為 餌 , 利 誘 中 共 參 加 華 沙 會 談 。 這 是 現 代 中 美 關 係 極 其 重 要 的 一 章 , 文 化 大 革 命 期 間 的 中 共 頭 腦 清 醒 得 與 美 國 進 行 超 過 六 十 次 會 談 而 不 被 指 為 「 漢 奸 」 ; 尼 克 遜 投 桃 報 李 , 放 寬 貿 易 及 旅 遊 限 制 , 結 束 第 七 艦 隊 在 台 灣 海 峽 巡 邏 任 務 , 毛 澤 東 閉 關 長 考 後 決 定 邀 請 美 國 乒 乓 球 隊 訪 華 。 一 九 八 ○ 年 列 根 當 選 , 「 美 國 應 否 完 全 放 棄 台 灣 ? 」 成 為 中 美 關 係 核 心 , 最 後 以 美 方 簽 署 限 制 台 灣 購 武 的 《 八 一 七 公 報 》 為 終 結 。 一 九 九 ○ 年 , 六 四 事 件 後 美 國 思 考 「 應 否 制 裁 中 國 」 , 共 和 民 主 兩 黨 翻 來 覆 去 , 克 林 頓 狠 下 心 拍 板 把 人 權 及 最 惠 國 待 遇 脫  。 直 至 二 ○ ○ 一 年 南 海 撞 機 以 及 同 年 的 九 一 一 事 件 , 中 美 開 始 呈 現 既 分 歧 又 合 作 的 多 重 關 係 。

十 年 一 變 中 美 關 係

類 似 的 兩 國 關 係 , 在 近 代 大 國 之 間 的 國 際 關 係 可 謂 罕 見 。 論 友 好 , 美 中 關 係 與 美 國 最 重 視 的 盟 友 英 國 、 德 國 、 日 本 是 兩 碼 事 , 美 國 為 了 英 軍 在 福 克 蘭 戰 爭 打 敗 阿 根 廷 , 壓 迫 法 國 把 「 飛 魚 」 導 彈 的 參 數 交 出 轉 給 英 國 。 說 到 關 係 差 , 如 何 都 差 不 過 冷 戰 年 代 的 對 蘇 聯 關 係 , 美 蘇 那 四 十 年 是 武 裝 到 牙 齒 的 「 時 日 曷 喪 , 汝 與 予 皆 亡 」 決 心 一 同 命 喪 核 彈 。 美 蘇 對 此 是 認 真 的 , 紐 約 華 盛 頓 街 頭 今 天 殘 留 的 見 證 , 黃 黑 色 「 核 子 掩 體 」 滿 街 都 是 。 如 今 的 態 勢 , 對 中 共 及 對 美 國 而 言 , 是 既 有 主 要 戰 略 利 益 ( 核 不 擴 散 及 地 區 和 平 ) 也 有 次 要 矛 盾 ( 人 權 及 貿 易 ) 的 新 型 國 際 關 係 形 態 。 如 何 處 理 對 這 兩 重 矛 盾 , 對 中 共 也 許 是 一 項 潛 在 挑 戰 , 但 對 美 國 則 是 刻 下 便 在 眼 前 的 難 題 。

美 國 難 處 理 兩 大 矛 盾

美 國 是 基 督 教 文 明 裏 宗 教 性 最 強 的 國 族 , 崇 尚 民 主 自 由 和 私 有 產 權 , 認 定 這 是 一 國 之 本 的 根 本 價 值 。 二 百 年 來 , 這 套 價 值 通 過 文 明 傳 播 成 為 世 界 主 流 , 事 實 上 , 當 人 們 還 未 找 到 更 好 的 社 會 及 政 治 制 度 之 前 , 這 套 價 值 體 系 無 疑 是 這 刻 的 普 世 價 值 。 然 而 , 美 國 以 身 作 則 通 過 這 一 體 系 發 展 出 成 熟 經 濟 的 範 例 , 在 中 共 的 崛 起 過 程 受 到 質 疑 — — 權 威 主 義 也 可 以 令 一 地 縱 無 民 主 也 能 使 經 濟 飛 , 哈 佛 大 學 亨 廷 頓 的 「 新 權 威 主 義 」 即 是 學 術 佐 證 : 中 南 美 洲 國 家 或 台 灣 南 韓 等 地 , 都 走 過 類 似 道 路 而 成 為 經 濟 富 足 但 民 主 匱 乏 的 地 方 。 美 國 吃 力 之 處 , 是 如 何 向 只 看 到 眼 前 成 績 的 人 證 明 此 路 不 通 。

對 於 美 國 早 年 培 育 用 來 反 共 的 部 分 獨 裁 政 權 , 華 盛 頓 兔 死 狗 烹 之 道 是 制 裁 杯 葛 , 然 而 對 上 中 共 卻 無 法 證 明 有 效 。 民 主 黨 和 共 和 黨 都 確 信 一 點 ﹕ 制 裁 及 杯 葛 無 法 協 助 中 共 漸 變 成 民 主 自 由 國 家 , 只 可 通 過 交 往 影 響 中 共 上 下 。 這 一 想 法 在 六 四 事 件 後 出 台 , 老 布 殊 在 六 四 翌 日 宣 布 制 裁 中 共 , 同 一 時 間 請 尼 克 遜 出 山 跑 一 趟 北 京 , 陪 同 老 尼 的 是 卡 特 年 代 的 國 安 會 中 國 問 題 專 家 奧 克 森 伯 格 。 老 布 殊 此 舉 不 單 是 想 知 道 老 鄧 是 否 仍 在 權 力 中 樞 , 更 是 希 望 繼 續 發 揮 美 國 影 響 力 , 不 欲 中 共 走 到 角 落 從 此 成 為 敵 人 。 九 十 年 代 克 林 頓 上 場 , 比 老 布 殊 更 大 膽 , 開 宗 明 義 推 行 對 中 共 的 接 觸 政 策(engagement)。說 到 段 數 , 克 林 頓 這 招 比 起 制 裁 杯 葛 更 管 用 , 中 共 不 打 笑 面 人 , 無 以 反 對 , 只 能 接 受 。

最 近 十 年 , 美 國 學 者 裏 有 一 種 頗 有 意 思 的 現 象 , 便 是 六 四 之 後 對 中 共 持 批 判 態 度 的 學 者 , 部 分 開 始 轉 向 克 林 頓 或 老 布 殊 的 中 國 政 策 , 其 中 包 括 費 正 清 ( John King Fairbank ) 學 生 、 哥 倫 比 亞 大 學 教 授 黎 安 友 ( Andrew Nathan ) 。 他 們 認 為 , 美 國 毋 須 阻 止 中 共 成 長 , 也 毋 須 圍 堵 中 共 , 只 有 交 往 才 能 保 持 中 美 這 世 上 最 重 要 的 雙 邊 關 係 。 黎 安 友 師 從 費 正 清 , 是 現 代 中 共 派 系 研 究 學 派 開 山 祖 師 , 六 四 之 後 好 長 一 段 時 間 被 北 京 列 為 拒 絕 往 來 戶 。 黎 安 友 在 The Great Wall and the Empty Fortress(《 長 城 與 空 城 計 》) 點 出「 交 往 勝 於 抵 制 」,與 克 林 頓 任 內 國 安 會 中 國 問 題 專 家 李 侃 如( Kenneth Lieberthal )如 出 一 轍 。

學 者 看 中 美 出 現 變 化

倘 是 連 黎 安 友 一 派 也 認 定 應 該 與 中 共 交 往 而 不 是 遏 制 , 溫 和 派 的 何 漢 理( Harry Harding )、 藍 普 頓( David Lampton )必 會 大 加 贊 成 。 美 國 外 交 權 在 總 統 手 上 , 從 尼 克 遜 以 降 , 白 宮 轄 下 的 國 安 會 一 直 掌 控 外 交 政 策 設 計 大 權 , 國 務 院 淪 為 執 行 工 具 , 也 就 是 說 , 總 統 在 對 外 政 策 上 , 少 聽 職 業 外 交 官 意 見 , 多 聽 學 者 看 法 幾 已 成 習 慣 。 卡 特 年 代 , 國 安 會 顧 問 布 熱 津 斯 基 權 力 大 得 幾 乎 便 是 由 他 決 定 必 須 迅 速 與 北 京 建 交 , 國 務 卿 萬 斯 無 從 置 喙 。 這 一 傳 統 留 傳 至 今 , 李 侃 如 去 年 有 一 長 篇 分 析 , 被 中 央 電 視 台 引 用 , 大 意 也 是 美 中 「 相 爭 不 如 相 見 」 , 與 如 今 的 美 方 取 態  合 。

美 國 是 老 牌 帝 國 , 智 囊 及 情 報 都 一 等 一 , 不 會 無 端 做 吃 虧 買 賣 。 這 套 與 中 共 「 和 而 不 同 」 策 略 , 顯 然 是 不 欲 再 走 美 蘇 對 峙 的 老 路 — — 切 勿 弄 錯 , 美 國 從 不 怕 打 仗 , 民 主 黨 「 捍 衛 普 世 價 值 」 尤 其 無 懼 , 兩 次 世 界 大 戰 、 韓 戰 、 越 戰 都 是 民 主 黨 當 家 年 代 爆 發 , 沒 有 人 會 從 基 因 上 懷 疑 民 主 黨 的 戰 意 — — 只 是 美 國 深 知 美 中 相 拼 不 符 目 前 美 國 國 情 ﹕ 經 濟 凋 敝 未 起 , 不 是 時 候 裝 硬 漢 , 用 「 和 平 共 存 」 這 一 幌 子 套 住 北 京 , 跟  華 府 節 奏 起 舞 。 美 國 立 國 僅 二 百 年 , 也 許 便 是 由 於 沒 有 包 袱 , 面 子 只 值 五 毛 錢 , 傷 人 不 利 己 這 些 事 不 會 做 , 要 做 , 也 只 會 是 利 己 傷 人 , 可 現 在 還 不 是 時 候 。

Saturday, June 8, 2013

六月,年年寫年年講

杜婷訪問梁文道:六四那年我在幹什麼
明報世紀版

編按:今年六四晚會,有以萬計市民冒着風雨出席,受世界各地傳媒關注,引起更多中港議題。Co-China 論壇總監杜婷,早前訪問香港文化人梁文道,談當年六四,談六四對香港的意義,或對六四本土化議題帶來啟示。

梁:梁文道 問:杜婷

問:八九年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這事的?

梁:那年我高中畢業,六四發生的時候,是我要考大學那段期間。這事,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胡耀邦去世,學生聚集,香港媒體就開始報道。

問:學生在新華門前下跪請願,你有什麼感受?

梁:他們在新華門下跪那一刻我很矛盾。一方面非常難過,另一方面在我的概念裏下跪是王權時代的平民給皇帝上書時的行為,而現在是在共和國,為什麼要下跪?

我們應該參與歷史

問:從遊行、罷課、下跪請願到五月份學生開始絕食,市民聲援,整個社會愈來愈深地捲入到這場運動中,香港的情况如何?

梁:香港也是這樣,整個社會的情緒被北京帶動,一天比一天熱。到了絕食前後就變了,那種關心不再是那種你關心有趣話題、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你開始覺得那個事情和我們有內在聯繫,是讓人動感情的。那時因為要準備考試,同學們都在圖書館自修,大家都在講,我不覺得我的同學平時是很關心時事的人,但那時大家都講得很激動。

問:那段時間香港也舉行了幾次遊行來聲援北京的學生是吧?

梁:對,我印象很深的是五月三日學界發動了一場大遊行。我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那天還在考試,要考大學,當時是考歷史。考到一半我就不考了,覺得再考下去也很無聊,我們應該參與歷史而不是在這裏答題。當時我就從考場出來,要去遊行。但後來也沒能參加,在路上突然腸胃絞痛,然後就進了醫院,結果試沒考成,遊行也沒參加,很尷尬。但離開時的確是為了要去參加遊行的。

問:還記得當時剛知道軍隊開槍時的情形嗎?

梁:三號晚上我們家特別早睡,因為之前幾天大家都睡得很少,一直在看電視。到了四號早上五六點吧,不記得是我外婆還是我媽睡不着起來看電視,一下看到,就過來拍門把我們都叫起來看。那種感覺很怪異,家裏面偶爾有人罵幾句,說幾句怎麼能這樣,但大致上很沉默。哭。四號那天很多人上街,不是遊行,就是想出門,在家裏對着電視呆不住。六四有個特點:它是第一個向全球二十四小時直播的政治運動,我們和它的經驗都是被仲介的,都是和電視的關係,那種關係和傳統的社會運動最不同的就是少了臨場的參與感。看電視的經驗是很孤獨、很寂寞、很壓抑的,你不在現場。所以四號上午很多人都要到街上去,就要出來,要看到人,要看到路上有人在走,雖然不知道在幹什麼。

六四:香港的民族主義運動

問:大家都說香港人政治冷感,但當時好像整個香港社會都很投入。

梁:香港人對這個事情如此熱中,第一個就是現實原因:九七就要到了。那時對香港人來講是一個信心動搖、同時又在觀望的時期。當時很多人在考慮移民,為什麼要移民?怕。怕什麼?怕共產黨。怕共產黨什麼東西呢?可能是一些過去的經驗。香港大部分人都是難民和難民後代,用更直接的方式來說,就是一些逃出共產黨統治的人和他們的子女構成的社會,這是很大的陰影。對這些人來說,他們會怎麼看待這個運動?最直接的解讀就是,如果這次民主運動成功了──雖然沒人知道什麼叫成功,但如果起到好的變化,甚至有一天出現多黨選舉了,那我們就不用走了。不是說中國一民主就馬上變得像美國一樣,而是說它不再可怕。或許會窮困,當時沒人知道中國會富成今天這樣,仍然會有很多社會問題,但本質上不再是一個可怕的政權了。所以從這點上香港人就把這次運動和自己的前途聯繫在一起。第二,我覺得它喚醒了曾經被埋沒、被壓抑的民族情緒。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香港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香港意識的出現。六十年代的香港居民其實不大容易覺得自己是香港人,因為很多人都有在大陸生活的經驗。那時我們有廣東意識或者珠三角意識,但沒有香港意識。街上很多商店標榜自己是鳳城,我們常常說省港澳、佛山黃飛鴻,這些詞語就說明當時的香港人會認同自己是大珠三角地帶。但是當時很多東西發生變化,比如「抵壘政策」的取消、無綫電視的出現、公共房屋的普及、美孚新邨的出現等等,很多香港人開始覺得這個地方是我的家,我就要在這個地方住下去、活下去,取得我和我家人的成功,這個時候香港意識就出現了。香港意識剛一出現的時候很自然要找個對照的東西去建立,那個對照就是大陸。很多六十年代成長的人都記得過羅湖橋是多可怕的事情:解放軍面無表情,非常冷酷。穿五條褲子過關,是為了回到家鄉後脫掉四條送給親戚。拿麵包泡進糖水,再拿出來放在袋子裏帶過去,是為了到那邊等麵包徹底曬乾之後用刀刮掉上面的糖霜,他們才有糖吃。我們是用大陸貧窮、落後,甚至野蠻來建立起香港人先進、富裕、文明的形象。可是這並不表示和大陸的關係就斷掉了,沒有,它只是被壓抑了。就像一個人要建立自我認同的時候先否定父母一樣,但父母是一直都在的。到了八九年,那種被壓抑的情緒釋放了出來。所以我們那時喊的口號都是「血濃於水」,唱歌都是《我是中國人》、《龍的傳人》,這在北京是不會出現的。所以在我看來六四不僅僅是發生在北京的,它也是發生在香港的,在香港它是民族主義運動多於民主運動。

不可饒恕的背叛

問:你和當時公衆那種熱烈情緒之間,好像一直保持距離。在六四發生那段時間,你一直冷靜、抽離,但到了後來,距離六四發生的時間愈久之後,你反而會更認真地投入,每年都會寫文章、做講座來談六四。為什麼?

梁:我是一年比一年覺得這個事情不能丟掉,一年比一年覺得需要去記住它,需要去討論它,不斷去發掘它的遺產和意義。六四在今天的我看來已經成為對抗這個時代我所不喜歡的一些東西的重要象徵,包括今天我發現當年和我一樣熱情,甚至比我熱情得多的人變得怎樣的冷漠或者是轉頭而去,這個東西在我看來是種不可饒恕的背叛。這種背叛不是他們的錯,是這個時代的病,這個時代道德的虛無,普遍存在的犬儒。所以六四在我看來是對抗這個時代所有錯誤的一個很重要的指標。你怎麼看六四,回答這個問題基本就可以看到你有沒有生病──生這種時代的病。其實這個時代的道德虛無和犬儒我認為是和六四有直接關係的。我們從中國一九四九年建政之後迅速進入冷戰,但冷戰在哪一年結束?你會發現這個問題我們是不會答的,因為我們沒有一個正式終結。「蘇東波」對蘇聯和東歐造成的影響是冷戰在這些國家的斷然落幕,但中國沒有。你說今天我們冷戰結束了,對啊!但真結束了嗎?又好像沒有。冷戰不只是政治上的對立,同時又是兩套思想文化的對決,那種對決一定包括了懷疑對方和不信任對方,這些我們直到今天都還有,怎麼能說它結束了呢?我把今天中國的狀態叫「晚期冷戰」,就是一種很曖昧的狀態,好像走出去了,其實又沒有,好像結束了,但是你又說不清它怎麼結束、在哪一年結束。要先有這個背景再來理解六四就會有個鑰匙。當蘇聯、東歐那麼垮下去的時候,中國出了六四事件,這其實就是說中國用六四這樣的處理方法來拒絕冷戰的結束。從此之後,中國就進入了一個不同的歷史軌道,在消費層面上我們完全自由,和今天的俄羅斯、東歐,甚至歐美完全一樣,他們有 iPhone,我們馬上就有,但政治上我們則完全不變。蘇聯解體、柏林圍牆倒塌意味着從經濟到政治的巨變,我們用六四做到的事情是我們有保留地改變。於是造成的後果就是今天很多人用消費者的自由替代了公民自由,我們以為我們可以很自由地下載美國最新電視劇,很自由地去買「偉哥」去喝可樂就是自由。我們用這種自由來麻痺對公民自由的追求,甚至以為這就叫做公民自由。這就形成今天的道德虛無。

六四的個人意義

問:六四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

梁:它奠立了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東西的基本想法。六四的時候我在排戲,排我人生中第一部公開的舞台作品,那時我們分成兩派,有一派人認為這個戲不應該再演,我們那個戲的主題是談開放和自由,那當時最大的舞台就在街頭,我們直接上街去比在劇院用隱晦的方法表達更重要。另一派人覺得我們應該繼續做,因為一個開放和自由的社會不是所有人都該做同一件事。上街遊行的確很有意義,但並不表示當大家都在上街的時候,我們去演戲,就是罪惡的。我們有這個自由。我屬於後者,我到今天都不後悔。這個東西使我在十九歲的時候就在思考政治是什麼、藝術是什麼,政治、藝術、文化之間的關係是什麼,當時的思考奠定了我後來對事物認識的基本格局。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對六四的態度是我判斷我身處的社會是否正常的尺規,也是衡量我自己和這種社會的關係,我有沒有被同化,我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的一面重要的鏡子。假如有一天我不再發聲,我就知道我變了。我必須要寫,每年都寫,每年都講,就是每一年再度確認自己是誰。

(本文經編輯選節刊出。標題為編輯所擬)
整理/杜婷         編輯/袁兆昌

Wednesday, June 5, 2013

年年六月,沒有光

獨立媒體:暴雨中的六四24燭光
文/力力

謝謝 Denis 的相片。 新聞報道只是看到燈火通明及聲音恢復的時候,但有好大半個小時,是這樣的:沒燈、沒聲、沒傘,只有無情的雨水、熱熾的人心,以及頭拍攝不到的: 1) 致命的閃電可能打中台上高架的鋁架  2) 工作人員奮力推著隨時觸電的水浸音響器材  3) 草地工作人員與泥水垃圾搏鬥至深夜收拾場地的堅持。 我對義工們的體諒及尊敬是不能言寓的,希望大家的包容能夠再多一點。

今夜發生的,有義務要作一個紀錄。

7:50:正要準備兩首歌後就開始集會,雨來了,一下子「變」得很大,後台急忙保護所有音響器材,司儀在台上繼續工作。

7:52:不太確定時間,應該不到兩分鐘,燈突然熄了,所有音響也突然停了,我們知道,大會斷了電。身邊義工的 walkie 報銷了,我為了與遠處的 panel 及 control room 保持聯繫,必須撐著傘保護通訊器材,卻又看著台上的司儀在豪雨中堅持著。

7:55:很快有義工弄來了大聲公,台上女司儀用大聲公繼續微弱地主持著,control room 傳來消息是,維園供電斷了,正在搶修。

8:00:雨越來越大,常委們決定按程序在沒有任何音響及燈光下立即進行獻花儀式,便與學聯的同學們在雨中獻花,並一直走到維園的最後一個場區。就在獻花開始時,大鼓的聲音響起,負責的義工自行走到台上,在暴雨下竭力地敲著鼓。

8:25:panel 的 DSM 傳來消息,聲音很可能可以恢復,台前的群眾已經一直堅持著與司儀在叫著「平反六四,永不放棄」的口號很久,再過數分鐘,就在群眾的齊聲口號下,有一支咪推著了,義工在後台叫著「平反六四」並把咪交到女司儀手上,燈光也亮起來,另外一支咪也推著了,交到了普通話司儀手上,陪同部份喇叭,可以運作。

8:30:女司儀拿到咪,第一時間宣佈已經進行了獻花,帶領群眾一同面向民主烈士永垂不朽紀念碑三鞠躬。

8:35:常委們還在獻花的回程路上,由於只有部份音響,台上播著呼籲、消息發佈及唱著民運歌曲,就決定先由學聯的代表上台講話。就在學聯代表講話途中,音響及燈光又突然停了。

8:40:也是大約的時間吧,音響及燈光又恢復,常委們也回到台上了。DSM 傳來消息,panel 其實是水浸得很厲害,推著了音響的工作人員,其實水是浸過腳的,即器材也浸了,故此不能確保運作時間可以很久,雨也沒有停,大家都看到有不只兩次橫破長空到地的閃電,台上是充滿高架的鋁架,為了安全,必須盡快完成程序。

8:45:在簡化版的悼辭及大會宣言後,就宣佈大會結束,著市民安全離去。但由於接到糾察長通知,有大批市民仍然從銅鑼灣進場,故此決定台上繼續向進場群眾解釋,以及唱民運歌曲,好讓進場的朋友可以有機會參與,也呼籲離開的市民從天后離開,以免混亂。

8:50:雨變小了,也知道音響已經大部份運作了,一直在台上的學聯朋友再講話,支聯會主席也呼籲大家收起兩傘、舉起燭光,進行一次默哀。

9:10:市民仍然魚貫從銅鑼灣進場及從天后離場,並到來台前點起燭光及唱著民運歌曲,「無論雨怎麼打自由仍是會開花」的歌聲響遍維園。雖然已經宣佈大會結束,但台上的點火系統由於需要處理易燃物料,故此就點亮起來,有常委就開始在燒吊唁冊,司儀亦隨著向群眾宣佈燒吊唁冊。

9:20:場內的市民開始散去,決定在9:30,在《血染的風采》及《為自由》的歌聲之後,正式完結。

以上紀錄是按我收到的訊息、電話及工作程序記下的,希望讓關心晚會的朋友都知道事情的進展。

以下是我個人的觀察及感受:
1. 必須先感謝司儀的臨危不亂及堅持,尤其在開咪後第一時間是帶領市民向紀念碑鞠躬,我十分佩服。看到不斷的閃電,我是真的很擔心各人的安全。

2. 各個工作單位都一直很合作,大會及糾察隊的消息都很清晰,尤其 panel 沒間斷的聯繫,是協助台上運作的很重要關鍵,跟 DSM 是欠了一個感謝的擁抱。

3. 支援聲音的後台 supplier,在大雨下仍然奮力推著無線咪,四周都水浸了,電線滿佈,其實是很危險的。

4. 敲大鼓的義工,是自發上台的,而且堅持了很久很久,在音響恢復運作後,就默默地退下了。

5. 後台的義工沒有氣餒,仍然在補位、傳遞蠟燭、維持秩序。其實紙杯都濕透了,義工們是掏手點著蠟燭 stand by 的,我看到他們的手是滴滿點熱了的蠟燭。

6. 有經驗的前輩義工的提點,讓我可以「看來」很冷靜處理。

7. 除了手機報銷揮手區,樂隊台上的音響器材應該要報銷了,樂隊是一直都不收分毫的,還賠上寶貴器材,沒半點怨言。

8. 學聯的朋友,一直堅持及在配合,有好一段時間是很感謝有你們在撐著。

9. 常委們的諒解及配合,令我很想講,什麼大佬架子都只是謠傳。

10. 市民及傳媒朋友都很包容,我看到的,是真正的香港精神。

Monday, June 3, 2013

年年六月,愛與別離

練乙錚:六四的晚上   愛國的黃昏

【信報】特區班子證實無德無才,北京領導高調帶頭走左,港人脫北意識因此漸濃之際,迎來今年的六四、七一。與此同時,京港矛盾出現深層變化,「愛國」二字急促成為污穢辭。中共在港統戰失敗德孤無鄰,還要逆民意保住家孤人寡的梁氏,看似愚蠢,其實是本性使然,自然不過,但恐怕捱不了多久。

(一)

梁振英的一把手張某遭商罪科調查,在大堆花言巧語中倒下了。那些言語,有些是張某自己的,有些是梁氏的,有些是他兩位同僚的。儘管港人聽了無不反感,但花巧本身無大害,問題是涉事人的言論包含了對香港文明管治規範的敗壞、顛覆。

回應滑頭 京官沒臉

任何政府想管治順利,需得社會精英具體支持,辦法之一,是委任非政府人員出任公職。這些人獲委重任幫助政府做決策,常常因此接觸敏感資料;如果政府所託非人,則損失往往是整個社會的。因此,委任公職的原則是,獲委的人必須德才兼備、得公眾普遍認可。在港英年代,此點不太重要,因為管治不靠社會廣泛支持;但到了那個年代的後期,上述原則已經不能公然違反。且不論「德」只論「才」,獲委公職的人,應該首先都是在私人事業方面卓有成就者;「行有餘力,則以任公」。如果連自己的吃飯本事也搞得焦頭爛額,大眾還有什麼信心讓這樣的人替政府做決策?

私人事業和公職之間的這個關係,今天本應十分明顯,可是,大家見到,張某東窗事發、依然戀棧之際,竟然搬出「私人業務出現問題不影響公職」的騙人說法而獲梁營成員同聲支持,這無疑是對文明管治規範的敗壞,同時顯示特區政府在性質和心態方面,已與港英前期殖民政府趨同,都不必理會民意了。及後傳媒追問梁氏,什麼時候起,知道張某有嚴重財困甚或非法行為。面對這個關乎事實的問題時,這位特首竟牛頭不搭馬嘴,說不方便作「評論」!港人面前,特首在大事上如此滑頭敷衍塞責,更教剛剛高調聲稱「支持梁氏等同支持中央」的京官顏面無光。

事件對梁營的管治有何影響呢?張某辭職之前,梁氏及其同志眾口一詞,聲稱沒有影響。辭職之後,此論難服眾,於是行會另一張某提出 「山火論」:有影響,但燒一下就完。這些打腫臉充胖子的政治騙子說法,固然無聊之極,但也無意中說中一點。事實上,兒皇帝登台,大政出西環,行會早廢了武功,重大事件不容置喙,變成另一圍中策組 「part-time members' meeting」那樣的清談會(見去年7月9日拙文〈行會虛化與第二管治中心興起〉)。

靠攏貪腐 乾淨有限

讀者細想,為何周前張某出事、特區政府七級地震之際,行會清閒得不必開會?答案很簡單:事關重大,須由梁氏通過西環向中央呈報,由京官定奪,再交西環操盤,豈容你行會裏的那些二打六先說話?無角色即無影響,整個行會如此,何況一個張某。現在政界某些人煞有介事談論行會改革,都是在做戲。

不過,張某出事,對行會無影響,對梁氏在北京眼中的地位卻大有影響。習李對他的評價,肯定愈來愈認為他是一個扶不起的劉阿斗;而習李亦必估計到,物以類聚,梁班子裏已爆煲未爆煲的人當中,空心老倌、問題人物,當不止已證實的那三四個。很可能,西環已收明確指示:「此子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可取而代之。」 七一年年有,北京沒有道理任由這個梁攤子爛下去。況且,梁氏登台,建制派馬上四分五裂,現在更有人指其中一派有與泛民合流之嫌。如是者,北京豈可對梁這件負資產不感到強烈的「買者悔意」?沒有Plan B,不等於沒有Plan B在籌劃中。這大概已經成為港人共識。

為什麼今天在台上當政的人物事故頻仍?為什麼出的事故都有品德問題?是否偶然?有何解釋?筆者認為,此中或有規可尋,筆者試提一個觀點。踏進社會之初,這些人大概都是抱着出來打工搵食甚或世界仔的心態,並沒想到有一天會當上領袖人物,受睽睽之眾目監督,因此對自身的品行要求不會很高。後來,這些人找到時機搭上北京關係,政治上逐級高昇,直至廁身政府高層,大概亦是見步行步,只不過心態升格,變成要搵大茶飯,嘴邊常掛服務市民的感人口號,不過公關而已,與大陸八千萬黨員共幹張口就喊愛國為人民的那種虛情假意,程度或有分別,性質並無不同。

傳統中國知識分子講「立志」,自小立定志願服務人群者,當知潔身自愛,不會那麼容易給大小私利迷惑,到真正當上領導的時候,自不會頻出事故,給政敵隨手抓痛腳。我國古代一直到三四十年前的香港,小孩子念小學的時候,《三字經》、描紅紙上常有那麼一句:「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宜立志」。此間有人提倡國民教育,筆者認為,就算不教公民權責,教授這種傳統品德觀念,也比灌輸假大空的愛國主義強。畢竟,那要愛的「國」,太多貪腐;政治上靠攏此「國」成功上位的那些醒目人,乾淨極有限。

(二)

談到「國」,也許更令港人「興奮」。特區政府行騙事小,北京領導人走左事大。習近平重新提出尊毛,恐怕香港很多三十年來誠心誠意支持改革開放的共產黨員、正統左派,也難以心甘情願即時接受,遑論一般港人。尊毛之說一出,大陸左派理論家就名正言順為文化大革命翻案了。大家上上 「四月網」、「紅色中國網」等左派網站看看,便知熱鬧沸騰(按:這兩個網站的前身,分別是「Anti-CNN」和「烏有之鄉」,前者水平低,除了利口便辭販賣庸俗國家主義意識之外,無甚看頭;「烏」網倒有些文章還算有分量,網站在大陸被封後,輾轉改名投胎美國,由該國猶他大學經濟系大陸留美經濟學家、副教授李民騏主持。李是有名「學術毛左」,他的CV在網上有,論文都很激進:http://content.csbs.utah.edu/~mli/。大家可能覺得奇怪,猶他州出名保守,其州立的大學怎會聘一位毛左大陸人當教授,還給了終身職?原來美國有四大左派經濟學系,歷史悠久,分別在猶他大學、麻省大學Amherst校區、New School of Social Research、加州大學Riverside校區;後者就是筆者當年在美任教的大學,不過筆者不在經濟系而在商學院。大陸的極左網站要跑到美帝那裏搞,真有意思。)。

「黨性」神聖 因而「神性」

不過,北京向左急轉彎的最清晰信號,莫過於本月22日在大陸黨媒《紅旗文稿》登出的人民大學教授楊曉青的反憲政文章〈憲政與人民民主制度之比較研究〉。此文開宗明義認為,「憲政的關鍵性制度元素和理念只屬於資本主義制度和資產階級專政,而不屬於社會主義人民民主制度」。留意這裏偷換了字位:一般說法,是「資產階級民主制度」、「人民民主專政」;大概作者也覺得今時今日不好意思再像毛那樣顛倒黑白推崇專政,於是來一手移形換位,幾乎不露痕迹。大家知道,憲政的要義,就是界定政府權力使其不逾矩;習近平不久前提出的「把權力關進籠子裏」,很有一點憲政味,如今這篇文章卻宣布那種講法過時。全文見「中國共產黨新聞網」http://theory.people.com.cn/n/2013/0522/c40531-21566974.html 頁。

幾乎同一周,大陸黨媒還登出另外三篇極左文章。一篇是22日解放軍上將劉亞洲在《人民日報》發表的〈堅守神聖的「黨性」〉,認為要「把『黨性』當作做人的『地』、當作為官的『天』;……『黨性』二字因神聖而充滿神性,如同基督徒相信上帝」。馬列的無神論,到了今天中共手中,發展了,豐富了,變成一神論,此神就是共產黨。

「宇宙真理」 改了又改

另一篇是22日《解放軍報》頭版文章〈中國夢的自信在哪裏〉,聲稱必須「極大地增強同心共築中國夢的自信,首要的是始終同心堅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信仰,篤信『我們信仰的主義,乃是宇宙的真理』」。這個說法,徹底否定了左派最近才篤信的「沒有普世價值」論:何止普世,囊括宇宙。不過,人們記得,那句「我們信仰的主義,乃是宇宙的真理」,出自中共早年烈士方志敏,七十年代的香港左派、國粹派琅琅上口。這就難為了那些人之中今天仍然「緊跟」的愛國派:當年,說有「宇宙真理」;信了。幾年前,說沒有 「普世價值」;也信了。今天,又回頭再說有 「宇宙真理」 (不過內容「略有不同」);信不信好呢?

還有一篇,是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劉小楓的演講,14日發表在「鳳凰網」, 題為〈今天憲政的最大難題是如何評價毛澤東〉。其實對這位專責培養國家官員的大學教授而言,那並沒有什麼困難,因為他的講法很清楚:毛澤東才是名副其實的國父,孫大炮根本不能比。不僅如此,他評價文革也是簡單明瞭:「文化大革命當然是人民民主,人民民主基本理念是平等,美國平等,我們比它更平等。美國黑人運動是在什麼時候發動?文革大革命。所以嚴格來講,美國人的平等還是在中國的刺激下出來的。」從概念到概念,替文革翻案很容易,實踐起來也不難,黨的中宣部把歷史修改一下就是,輕而易舉。本地黨性比較強的左派要緊跟,也是輕而易舉。從哭六四到笑六四,對於我們的特首那種人而言,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事兒。

(三)

面對特區高層種種騙子言行、北京領導急促左轉重新肯定毛思想和文革,港人對「國家」的抗拒情緒和疏離感遂與日俱增,「愛國」一辭竟在不少年輕人、本土派當中極速成為污穢辭,這反映新一代對國家民族觀念的質變、裂變。有論者指出,如果年年六四到維園的人忽然都掉頭說:唔關我事了,那才是今後北京管治香港的最大危機。此論一語中的,有台灣的經驗可作類比。

1958年,中共準備進犯台海,炮打大小金門,其勢猛烈,台方死守數月,倖免有失。不過,共方並不罷休,堅持「雙日打炮、單日休息」,認為打炮是內戰延續的象徵,既是內戰,就暗含「一中」;一旦停下來,台灣就有可能分裂出去。一個國家,到了要用打架來顯示依然「統一」,就好比一對夫婦婚姻出問題,雞毛鴨血大打出手的話,表示還未決裂,一旦一方忽然冷冷地說,算了,收手,那就再無可轉圜。果然,1979年,雙方都停火,台灣未幾即乘勢推出《中華民國憲法增修條文》、《台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關係條例》,從法理上區分「台灣地區」和「大陸地區」,前者只及台澎金馬,中共不被視為叛亂團體,台灣不再提「反攻大陸」。看似平和,實質上走得更遠;其後民進黨上台,「地區」二字也不提了,兩個對等的政治實體局面於是建構完成,台灣成為事實上的主權獨立國家。

向那曾經愛過的國話別

同樣,哪一年香港忽然不搞六四維園聲討會了,哪一年港獨便毛豐翼滿,以某種形式降臨於我們中間,不以北京長官意志轉移。

「愛國」變成污穢辭,雖云意料之外,實屬情理之中。毛左壟斷「愛國」定義,打壓一切觀念不同的人,結果只能是把這些人逼到對立面。再有幾個像魯平的那種人出來叫陣港人移民,那就無可挽回。此時,王光亞再力竭聲嘶呼籲港人支持梁氏這位紅得發紫的小圈子內有過半廣泛代表性卻證實無德無才的特首,不免成為黑色幽默。

那麼,六四二十四的維園,去不去呢?所有人都應該去。那怕是僅僅為了向那曾經愛過的國話別。


(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photo source: internet. 

Sunday, June 2, 2013

年年六月,如是

(不知道安裕自己有沒有在意,2012年6月第一篇周記,標題也是「人民不會忘記」,是刻意還是暗合,於此其實無關宏旨;年年六月,滿城紛飛的字,說的總是同一話題,這,除了教人神傷,到底還要延伸到幾時——)


安裕周記:人民不會忘記

【明報專訊】王德威教授在《小說中國:晚清到當代的中文小說》把上世紀初中國人的卑怯投機和麻木不仁在時代交錯的空間裏勾勒出來。魯迅據說是在日本看到一張幻燈片:一群中國人看著日本兵斬另一個中國人的頭,被斬的是替俄國當間諜刺探日本軍情,斬頭地點在中國東北。在這張攝於一九○六年的幻燈片,魯迅看到清末國人的劣根性,十六年後,他在《吶喊》的前言寫道:「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威材料和看客。」

沈從文在湖南當兵的年輕日子也曾如此,他看過砍土匪的頭,砍逃兵的頭,砍犯人的頭,也看過砍尋常百姓的頭,他自已「踢了這死人的頭一腳,自己的腳尖也踢疼了」。他在中篇小說《我的教育》裏的二十三節寫及砍頭的佔了十二節,《邊城》的讀者應該是想不到沈先生早年有著如此經歷。砍頭成為世紀交接的中國文學及中國社會典型,然而砍頭的殘酷不單在於施刀和被施刀的兩者,更大的殘酷是在於旁觀者經年累月觀看砍頭而漸生無動於中的冷漠。魯迅與沈從文的砍頭文學側面刻畫出民初國人「那管他人瓦上霜」的自私小利,在咔嚓一響快刀砍上頸椎一刻是驚呼然後是笑聲。

旁觀砍頭在六十年代中共文化大革命到達最高潮,不止是旁觀更是參與,從批判牛鬼蛇神叛徒內奸工賊到被批判為牛鬼蛇神叛徒內奸工賊,砍頭及被砍頭混作一團。從一九○六年的東北到二十年代湘西以至六十年代文革,國人一直圍觀砍頭並從中得到樂趣包括指手劃腳說三道四;魯迅興許失望了,除了物質變化,直至一九八九年之前,廣義上的中國人並無絲毫改變。

一九八九年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的成千上萬絕食者靜坐者示威者我們不一定認識其中一二人,然而就在那不到兩個月間,這些人從此一生內化成為我們血肉思想的一部分。這未必是「大陸同胞是我們的骨肉兄弟」血緣因素,在這五十來天裏,我們從一九○六年東北那群微笑但內心怯懦的圍觀者、從湘西戰後成王敗寇把對手頭顱砍下的旁觀者、從文革中拽著衣角站在後面偷瞟著被揪鬥的業餘紅衛兵,急速成為渴望與北京廣場人群聯成一體的香港巿民。上百萬港人在八十年代紙醉金迷的崢嶸歲月放下搵錢大計,走上街頭為北京民運奔走呼號不能自已;這當中沒有計算,連最識走精面的梁振英也在六月五日刊登聲明譴責屠殺。之後,人們驚覺還有八年便回到中共手裏的香港不宜久留,掀起了波瀾壯闊的第二波移民潮,把一生家當帶到溫哥華多倫多悉尼倫敦三藩巿,每周大事是到唐人街租無綫劇集影帶及蒐羅過期的八卦雜誌。

然而有些過去的事情永遠咬著我們的心。若視六四民運為「改朝換代」的一種,則這是中國三千年政治史所僅見並非因為吃不飽而揭竿的一次。從四月的天安門廣場悼念胡耀邦,到後來反官倒追求民主,訴求的急劇進化體現人權不是吃飽就算那種庸俗;聚集的人口從大學生擴大到老百姓普通巿民,到今天我都相信這其中大量若是換轉八十年前便是那些以旁觀殺頭為樂的旁人甲乙丙丁,可是一九八九年的他們,沒有做觀者看著示威人群被卜卜槍聲打死而是成為人群一分子。這是中國庶民政治巨大變化,今天中共治下的大陸仍然沒有民主選舉,但人們依然憶念一九八九年那兩個月,中國忽然有了新聞自由報紙都出來講政治改革,忽然有了期許感到打倒官倒貪污的日子快要到來。

不是「愛國」二字了得

如此改變,絕不純粹是「愛國」二字了得,那是現代中國曇花一現最美好時光,儘管接著是暗無天日,殺戮,追捕,拷打,判刑,囚禁。本來,以三千年來國人的習慣,殺人者與被殺者很快就會忘記一切,沈從文所言「大家就這個樣子活下來」,「規矩以外記下一些別人的痛苦或恐怖,是誰也沒有這義務」,可是沈先生和今天的中國人民一樣,百轉千迴無奈之中偷偷留住了大慟,暗暗向自己許誓,永誌不忘。那不是一國一城的事,那是很個人的集體記憶,每人的六四記憶都有自己的版本,張先玲的兒子王楠被冷槍打死,丁子霖的兒子蔣捷連死於屠城,但在那個肅殺的凌晨,多少中國家庭留下了張先玲和丁子霖的回憶;延至二十三年後湖南李旺陽無端被自殺,每一個死難者家庭先是家恨再是其他。

天安門及中國大陸其他地方的血漬二十四年從未瀝乾,在中共的高壓打擊下,六四成為全國的禁忌,幸而還有香港這千把平方公里地方有一片天地公開悼念。遺憾是今年香港六四燭光晚會前發生許多爭論,本土派為了一句「愛國愛民」的口號叫人不要去六四晚會,從而引爆風波,我則想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問題——即便是本土派反對六四晚會或支聯會又如何,一種政治勢力必有其立場觀瞻,社會如何判斷則是以後的事,一家之言不必苛責,只是如何體認正義的申張,成為了本土派下一步的社會焦點。任何社會運動都有其因果,運動組織之間各有不同理念立場,以一些人的說法,是本土派把六四視為中國的內政,割裂跟香港的關係,狹隘得忘卻人類的良知與公義。

沉澱過後的超越視野

不過,當我們回到爭論本身,事件並不是非黑即白二分便能解釋。經過二十四年沉澱,香港社會對六四事件體現出其超越視野,並非沉溺於一黨一國一得一失膚淺層面看待大屠殺,香港巿民早已超脫「誓報血海深仇」層次,率先抵達「孰令致之」的境地,即是說,六四血案因何而來從何而起。事實上,「愛國愛民、香港精神」的口號,早於一九九六年六四七周年曾經用過,當年為何沒有任何異議?這些年來誰造就本土派的崛起?誰人令港人覺醒到「愛國」已被騎劫成「愛黨」?答案簡單不過,不也就是數以千億計的維穩費打造出來的慘案。一九八九年天安門廣場的民主自由訴求,在今天的中國來看仍是遙不可及,被當權者視為洪水猛獸,天安門母親連公開悼念的權利都沒有,港人看在眼裏,對「愛國」的懼恐乃至於憎恨是可以理解的。今天有人批評本土派的六四立場,但是除此之外,其實更要反思的是在錯誤時空下提出這樣口號的支聯會,還有是中共。幾經糾纏,支聯會總算沒有冥頑不靈,願把口號改成「平反六四、永不放棄」,可是中共維穩機器照常運作,令天安門母親感到絕望,也令愛國不愛黨的港人感到絕望。

這兩天香港社會對本土派的批判以及批評支聯會的聲音幾乎淹沒更核心的主題,人們看不到本土派與中共切割的原因,實是對這一政權以及「中國」符號代表的國家機器的反彈。二十四年前的中共以及二十四年來的中共一再令到港人失望,難以在心境及實際上認同它的一切。台灣社會對中共幾十年隔海威脅深有所感,以「鴨霸」一詞形容其橫蠻,今天港人則以「椏柞」來看待一河之隔的北京政權。經歷政改爭議,應允了的普選在字義上一再扭曲,誠然,香港巿民不一定都支持普選,但希望那是「好好睇睇」、「拎得出來見人」的民主程序,結果是長年的等待竹籃打水一場空。當經濟開始放緩,當「鴨霸」開始進入我們生活,當連中學邀請佔領中環發起人來演講都遇到上綱上線批鬥,狹義上的「中國」距離我們愈來愈遠。

口號惹反彈中共警號

六四晚會口號引起的反彈,於中共而言是一個治港警號。司徒華年代的六四晚會是認同廣義上中國的集會,中共應該深知支聯會的「中國」既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也不是中華民國,而是人們對九百六十萬平方里的那片土地的期許。那是中共感到心寬的原因,支聯會在中國的大一統裏爭取民主,從無離開這一範疇,不可能在司徒華時代走出這一框框,當然,這也是人們覺得中共還有希望撥亂反正的主觀願望。這幾年中共對大陸社會變本加厲控制,譚作人趙連海李旺陽事件對香港的衝擊遠大於拘捕民運人士,他們只是百姓而不是革命家,竟也難逃中共專政。一向「遠政治,近民生」的香港巿民開始懷疑眼前這一「中國」的合法性,遂而連六四的政治正確也受「愛國」口號的質疑,香港已然不是二十四年前的赤膽忠肝的南海一隅。

於六四屠殺而言,香港社會的記念本質從未改變,那是對殘民以逞政權的聲討,一九○六年東北那群笑看同胞被砍下頭顱的中國人已然從我們的基因裏褪去。二十四年的堅持,香港巿民絕非旁觀的一群,對於身邊發生的一切,他們從無或忘,只是那顆曾經有所期待的中國心,經過再三折騰已是奄奄一息。勿以為砸下巨額銀彈便可吃定香港,其實香港社會已顯露出各種層次的本土化,對北京而言是嘹亮的警號,討厭「中國」而不僅僅是反對中共的大潮,在地平線遠處漸漸愈發接近;這也是一種永誌不忘——不會忘記「香港人」而非「中國人」身分代表的另一重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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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June 1, 2013

年年六月,如此如是


李旺陽和朱承志    圖/維權網


六四民運人士李旺陽的好友朱承志被當局拘禁及軟禁近一年後,正式被湖南邵陽市當局以「煽動及顛覆國家罪」起訴。據內地維權律師劉曉原日前在 twitter 上稱,案件已由檢察機關移交至邵陽市中級法院。劉曉原猜測,當局此舉是為了利用法律程序,延長對朱進行「監視居住」的時間。

我聯繫了邵陽市檢察院,負責朱承志案檢察官說,經向政法委請示決定,朱案已在 28日起訴到邵陽市中級法院。我以為,邵陽方面仍然是在利用法律程序拖延時間。老朱被監視居住六個月期限要到 7月3日期滿。

現年 63歲的朱承志,去年在李旺陽「被自殺」後趕到現場拍下照片及影片上載至網絡,使事件得以曝光;當局之後一直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拘留朱承志至今年初,後以保釋候審名為改為在家中或其他地方「監視居住」。「監視居住」只可實施半年,朱承志的監居期限將於7月3號屆滿。劉曉原相信,當局將案件轉交法院只為借故延長此期限。

六四前後 異見者被騷擾

六四將至,內地又有一群維權人士「被旅遊」,包括去年「被自殺」的六四民運人士李旺陽的好友朱承志;而往年六四前後從未被警方騷擾的、與六四無關的異見人士如唯色,今年亦被當局關照。

週三,朱妻收到當局通知稱朱被帶走到外地監視居住,「等六月初敏感時期過了就會放回家」。據朱承志及劉曉原 twitter 稱,國保本打算押送他到雲南,後折返湖南邵陽。

而居於北京的藏族維權作家唯色,則被警員闖上門監視。唯色數日前在 twitter 寫道:

往年六四將至,俺家都沒怎麼被他們上崗過,可能是覺得六四跟少數民族沒關係吧。但今天開始,他們上崗了,新政顯然青出於藍勝於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