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ne 26, 2012

日光暗流

它夾混空氣中微末粒子,滲透入肌里,順沿血脈,曲折蜿蜒,與記憶搶奪空間——

 































Saturday, June 23, 2012

那六月的潮聲


佛祖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今生的擦肩而過,是為緣。心想,那與周先生的相識,該是積累福報的因緣吧!

1995年在陳庭詩的畫展,瘖啞的詩人滿場飛舞,像隻美麗又熱情的蝴蝶,不時低頭與人筆談,又夾雜著爽朗的笑聲;但,在角落一隅,更吸引我的是,身著老舊寶藍長袍,圍著一條毛圍巾,灰黑色風衣裡,中間繫上黑皮帶,盤腿而坐的老者。清癯的臉龐,表情既堅定又專注,似乎世間萬物如風,輕輕吹拂他單薄的身影,時間靜止,一切都被凝結了。

這十來年,有時聽他暢談,有時靜默,但我們總是分享彼此的紅塵心事。

他曾告訴我他最初的愛戀,此生最後的愛情。那年十八歲的他從師範學校返鄉過年,去遠房親戚家拜年,她安靜地端坐在紡紗機前,穿著紅色棉襖,紮著兩根辮子,回眸對周先生淺淺一笑,從沒有說過一句,亦無發生什麼。但九十二歲的老人告訴我,他此生返回大陸探親,心中最大的渴望,就是看這女人是否還在人間。他心中永遠的紡紗女,不老亦不死的永恆影像。問他為何忘不了,他道:「只能問天上的星星,問地上的塵埃。」愛情就在剎那之間發生,永遠無答案,也沒為什麼。

1998年,我人生最低落的時期,誰也未見,只把自己封閉起來,像隻蛹纏得死死的,身穿素淨白布衣,手持野薑花去見他,未語先落淚,周先生只陪伴,靜默不語。

1999年3月他在《聯合報》發表〈詠野薑花〉(九行二章,持謝薛幼春,又題:離魂記)。我生性駑鈍,只知心中十分感動,亦無心去揣測周先生詩中的情感與心境,直到前些年一位留德書法家,告訴我在信義誠品看到《台灣文學讀本》(五南出版社),曾進豐教授等編著,作品賞析寫著本詩選自《約會》。題為詠花,實則歌頌懷抱貞烈、節操凜然之奇女子。第一章,首先頌詠野薑花的純白郁香,悠然脫俗,冷澈淨如,絕非等閒可得,而精神與其相契的女子也呼之欲出……我一字字讀著,掩卷落淚,痛哭失聲。原來眼前如弘一法師的詩人是通透、明白人。對世間情愛的糾纏心境如此細膩又善感,是後來巧遇進豐兄,才得知周公用一下午的時光,逐字逐句導覽野薑花的詩境,解析成一篇文章,進豐兄自謙他只是忠實記錄而已。

在我心目中他如親人,昨日,才知我們同生肖屬雞,大我三輪。我最喜愛看他一手攬著腰,右手摀著嘴,面帶微笑,嫵媚燦爛的容顏。與他握手,體重三十八的人,緊緊一握,那種真誠、力道卻無法言喻,令人終生難忘。朋友至他住處問:「您怎沒設佛堂?」他義正詞嚴道:「我又不拜佛。」想起他告訴我第一次去聽南懷瑾老師說佛法,他是最早到的學生,看到南師抽菸,劈頭就問:「佛教徒怎可抽菸?」南師道:「我又不是佛教徒。」師徒之間亦有相妙之處。

近日我問他為何與老友相聚時都靜默不語,他道,無可奈何,席中老友訓示他亂說話,吃人家豆腐,所以往後他就不再說話了。他提起一則往事,有一回他搭公車,司機緊急煞車,一個女孩不小心跌坐在他的懷裡,女孩刷紅著臉說:對不起。他老僧入定道:謝謝。

去年,我們同遊金瓜石、九份看芒花,回程問他樂山、樂水?他要我猜,我自己樂山,因水表面平靜,水深波瀾,山高穩重,屹立不搖。他回我:「跟妳一樣。」讓我想起弘一法師生前,交予夏丏尊的話:「我與仁者多生有緣,故於今生,長相守處。」


六月
周夢蝶

枕著不是自己的自己聽
聽隱約在自己之外
而又分明在自己之內的
那六月的潮聲

從不曾冷過的冷處冷起
千年的河床,瑟縮著
從臃腫的呵欠裏走出來
把一朵苦笑如雪泪
撒在又瘦又黑的一株玫瑰刺上

霜降第一夜。葡萄與葡萄藤
在相逢而不相識的星光下做夢
夢見麥子在石田裏開花了
夢見枯樹們團團歌舞著,圍著火
夢見天國像一口小麻袋
而耶穌,幷非最後一個肯爲他人補鞋的人

Friday, June 22, 2012

good times and bad times, cosmetic time

Memory is a notoriously biased and sentimental editor,
selecting what it wants to keep and invariably making a few cosmetic changes to past events.
With rose-colored hindsight,
the good times become magical;
the bad times fade and eventually disappear,
leaving only a seductive blur of sunlit days and the laughter of friends.
Was it really like that?
Would it be like that again?

- Encore Provence/ Peter Mayle





























藍曬圖,台南。

Friday, June 15, 2012

喪心病狂

(喪心病狂——)

邵式孤兒
梁文道

【蘋果日報】新聞來得太多,記憶去得太快。今天人人皆知湖南邵陽出了個壯士李旺陽,可還有誰記得,同一座小小邵陽城,過去幾年還有一批害盡天下父母心的「邵式棄兒」。

「邵式棄兒」指的是一批被收養在邵陽福利院的「棄嬰」,理論上是被父母拋棄的嬰孩,於是被統一改姓為「邵」。不過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棄嬰,而是在哭喊着的父母跟前被人生生搶走的寶寶。動手搶人的,是當地「計生辦」(即「計劃生育辦公室」),他們以超生和父母未辦結婚登記的理由,強行奪去這些剛剛生下沒多久的嬰孩。通常他們會讓村幹部帶路,出動十幾人包圍目標家庭,得手後再逼令父母交錢贖嬰,形同綁架。

只不過這些國家公務員在父母手上要到的「社會撫養費」和罰款,往往比不上把孩子直接送到福利院的報酬。將嬰兒交到福利院,偽造文件,使他們成為合法棄嬰之後,這些寶寶就會經過湖南省民政廳進入海外收養管道。有沒有在機場見過那些來中國把孤兒抱回外國收養的善心父母?沒錯,他們都是仁慈寬大的好人,其中不乏信仰虔誠的基督徒,我相信他們會愛護這些小孩,給他們一個美好的成長環境。但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良善被人利用,他們不曉得自己為了懷中娃娃所付出的三千美金終將流向何方。

那些錢會回到湖南民政廳,其中大部份又將撥還給邵陽福利院。最後,所有把孩子搶到福利院去的「計生辦」人員都能得到一人一千元以上的「回扣」。從搶嬰到「賣嬰」,這是道完整的利益鏈條。後來有記者追問當地官員,想要瞭解其中是否別有內情,不料那名官員倒也乾脆,他說:「計生辦也得創收呀」。

Wednesday, June 13, 2012

drips and drops ...

... of time passed;
淡水,三月。




























Sunday, June 10, 2012

天下烏鴉,和雞

雞鳴
向明

曾經鳴過,那隻公雞
一直在鳴
一見天光即大放大鳴
總想振聾發聵
告訴大家這已是黎明
難免會突然消音
原來不論怎麼的聲嘶力竭
總會擾人酣夢或李白大夢
鋒利的刀刃會按捺不住
免不了要綁牠去引頸


安裕周記﹕殺人者終必覆滅

【明報專訊】 李旺陽之死帶來的是憤怒。人有惻隱之心,怎麼說以人為本的政權也該有同理心,一個既聾且瞎的花甲老人就這樣掛在窗沿睜著眼睛死去,四萬億外匯全球經濟體第二奧運金牌榜冠軍就算把人送到火星都不能讓百姓活得舒暢的國家不如也掛了算。

聞一多在李公樸遭刺殺後說:「這幾天,大家曉得,在昆明出現了歷史上最卑污、最無恥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麼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過用筆、用嘴寫出了千萬人民心中壓著的話,大家有筆有嘴有理由講啊,為什麼要打,要殺,而且偷偷摸摸地殺?」這是今天中國大陸學生課本指定讀物,這一課叫〈最後一次的演講〉。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五日,聞一多在為四天前遭國民黨特務殺害的李公樸悼念大會上慷慨陳詞,那時國民黨不得人心,軍特以暗殺手段把進步知識分子一個一個刺殺,目的是捂住他們的嘴巴。聞一多在追悼大會之後,回到家門前被殺,成為震動一時的慘案。

一九四六年十月四日,上海各界舉行李公樸、聞一多追悼會,周恩來的悼辭由鄧穎超讀出:

「今天在此追悼李公樸、聞一多兩先生,時局極端險惡,人心異常悲憤。但此時此地,有何話可說?我謹以最虔誠的信念,向殉道者默誓:心不死,志不絕,和平可期,民主有望,殺人者終必覆滅。」

中共想不到的是,近七十年前周恩來的講話竟然是在說今天的自己。

中國國情是黑牢

儘管有破紀錄的十八萬人參加六四二十三周年燭光集會,可是到了李旺陽去世,才知道我們了解六四的實在太少,連支聯會也不一定知道有個叫李旺陽的湖南漢子坐了二十一年牢;更不可能知道,這人進監獄時還能看到可以聽到一口牙都完好,從李旺陽出獄後的照片看,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門牙沒了,只有右邊幾顆犬牙。這該不是二十一年間的人體自然老化結果吧?這二十一年,李旺陽在湖南一個小小的監獄失去了自由和視覺聽覺,沒有人知道全國在六四之後到底還有多少這類人坐破牢底,還有多少仍然在暗無天日的齷齪監房生死不聞。每年六四,西方總有人或國家表達對六四的回應,一般而言,北京外交部發言人會板覑臉孔說國情有別,內政不容干涉。說得也是,不由分說扔入黑牢由得獄吏把你的牙齒一顆一顆敲脫,把你的眼睛耳朵用盡方法一樣一樣摧眦。這便是國情。

香港社會對李旺陽的悲憤是有原因的,傷殘人士遭到不由分說如此欺侮,坐二十一年牢意志力強得一直挺下來的鐵漢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去,引起的反響遠遠不是湖南邵陽所能想像。香港一些全國人大代表和全國政協委員說要表達關注,有人說要去信最高人民法院要求查個水落石出,有人譏之為政治抽水,我部分同意,但走出來說要敦促全國人大介入的,總比看著形勢說要「等待更清楚的證據才介入」來得沒有那麼冷血。這裏頭是政治投機,我敢保證,哪天中共說要調查李旺陽案(還不是要查出結果,只是說開始調查),前幾天幽幽說不應立法機關介入的那幾號人,馬上比你比我都來得義憤填膺說必定要查到底。當然亦有不表態的,包括候任特首梁振英,也許,和六四那次一樣,這次也是要定性之後才表達看法。政治投機主義愈來愈成為香港風土病。

港愈趨政治投機

中國當權者是慣了這樣對待不同政見者。中共如是,國民黨亦曾如此。那天和主編黎佩芬談起李旺陽案的時候,我想起了陳文成。對香港巿民來說,這是完全陌生的名字,對台灣來說,陳文成是台灣最暗無天日年代的受害者。陳文成是台灣大學數學碩士,美國密西根大學博士,穿博士袍時僅二十七歲,之後在以理工科著稱的卡內基梅隆大學任統計學助理教授。一九八一年夏天,陳文成回台灣省親,七月三日發現陳屍台灣大學圖書館旁的空地上。國民黨當局說陳文成「畏罪自殺」,卻說不出陳文成畏什麼罪。由於陳文成是著名學者,事件迅速引起關注,原來,警備總司令部約談陳文成的原因,是他在美國時曾經捐款給黨外刊物《美麗島雜誌》。當時蔣介石雖逝世多年,但台灣仍是蔣家天下,國民黨控制政軍特三重權力,《美麗島雜誌》說不上公開支持台獨,但對現狀每多針砭。在台灣,「黨外」泛指在野黨或反對派,說不上是足以推倒政權的氣候。

想起台灣陳文成

陳文成只是向《美麗島雜誌》捐錢便被帶走,之後陳屍街心,國民黨劣拙的解釋,稍為有點常識都知道是謀殺。陳文成姐姐陳寶月說,「陳文成的脖子曾被電擊棒電擊,十根指甲被細針刺,五臟六腑都被打爛了,生前還被灌毒藥,家屬撿骨時發現骨頭都是黑的」。由於陳文成是美國大學教授,卡內基梅隆大學很重視這宗案子,於是派出陳文成的同事及曾經擔任法醫的韋契特(Cyril Wecht)到台灣了解事件。

由於台灣當時已與美國斷交,僅靠美國國會的《台灣關係法》維持半吊子的關係,對美國倚賴極大,主子要來,台灣沒有辦法只得打開大門。當時台灣仍是戒嚴時期,新聞局長是留美博士宋楚瑜,美聯社駐台記者周清月(Tina Chou)發出新聞稿,說韋契特等來台灣「驗屍」(autopsy),宋楚瑜勃然大怒,說周清月的報道「損害國家主權和法律尊嚴」,說周的稿子應該寫作「審視」(view)陳文成的屍體,更取消了周清月的採訪證。韋契特看了陳文成的屍體,回到美國後表示,陳文成「可能是以側著身子的姿勢被丟到地面」,也就說,陳文成之死是他殺。同行的陳文成同事狄格魯進一步說,此行中的發現,不能打消他對「中華民國政府某些部門可能涉及陳文成死亡案」的看法。韋契特並以〈台灣謀殺案〉(Murder in Taiwan)為題,在《美國法醫暨病理學期刊》撰文闡述始末。

縱然如此的調查結果以及陳文成姐姐的目擊證言,陳文成案一直沒有水落石出。三十一年來,台灣由戒嚴而至解嚴,由蔣家到李登輝而陳水扁再到馬英九,但英年早逝的陳文成之死從未有正式的調查結果。陳水扁和馬英九上台伊始都說要再查,陳水扁二○○○年五月看了陳文成案宗卷後說要徹查,弄個水落石出,結果到他下台之時,不要說調查,連專責委員會也沒有。馬英九二○○九年也說過類似的說法,但失望透頂的陳文成家人早已失去信心,不相信馬英九會查出真相。

粗暴對待異見者

李旺陽案令我想起陳文成案的原因,不僅是不同政見者的離奇身死,而是從生而死過程中,國家機器的橫行粗暴和顢頇。台灣的警備總司令部和今天大陸的國安公安在兩案是二而一的都是大棒子,擁有無上權力,不受法律牽制,只要認為誰有嫌疑,各式暴力馬上到來。陳文成姐姐看到的是一具滿身傷痕的屍體,李旺陽家人看到的是什麼?韋契特雖不能驗屍,但總算可以「審視」,最後得出「給人丟到地面」的結論。於陳文成家人而言,韋契特的一番話猶如春雷乍響,官方沒有調查結果,但民間的調查已然把警備總司令部的謊言戳穿。李旺陽則是迅速火化,連質疑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明年中國國務院反駁西方的人權報告,自詡中國人權大有改善,我相信,還記覑「李旺陽」這三個字的都不會同意。

中共和國民黨在對待不同政見者是孿生式的同一手段,和這兩個政黨是列寧式政黨有直接關係。更進一步的是政治自卑感作祟,宋楚瑜是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碩士、喬治城大學博士,論文師從政治學者Jeane Kirkpatrick研究中美關係。以一個接受如此深厚西方教育的學者型官員,理應充滿理性客觀,可是宋楚瑜掙脫不了軍機處行走的封建,無法擺脫中國政治裏的桎梏,所以才有「損害國家主權和法律尊嚴」之語。這些話,中共後來拾宋楚瑜牙慧,一談到人權,馬上祭出「不容侵犯」,新意一點都沒有,折射出是威權政治不因黨派之別而不同。

李旺陽之死比起陳文成不值,陳文成死後,美國國會舉行聽證會,炮口朝著台北,蔣家政權被迫調整政策,其中縈縈大者有三,一、警備總司令部以後約談不同政見人士,不能隨意秘密約談;二、取消海外黑名單;三、國民出入境毋須警備總司令部同意。一九八六年,民進黨正式成立,嗣後是開放黨禁;一九八七年,台灣宣布結束長達三十七年的戒嚴期;一九八八年,台灣開放報禁。今天台灣已是一個西方政治學裏的正常政權,陳文成案毋庸置疑是其中一個觸媒。

中共心狠手辣

李旺陽悲情身故,只留下一坯骨灰,無以控訴中共殘暴,在這一點,中共比一九八一年的國民黨來得心狠手辣,與一九四六年國民黨的無法無天不遑多讓。李旺陽懸著窗前的圖片帶來的震撼,令人從大國崛起的說詞中清醒過來,偏安一隅的港人無語問蒼天,彼蒼者天,曷其有極。我找到陳文成案主角之一、美聯社記者周清月的一篇文章〈寫給台灣的情書〉——

「一九八一年,真是好久以前的事,當年政治的封閉、言論的壟斷、異己的肅殺,已成昨天的夢魘。台灣人誰也不想、也不會再過那種日子。年輕人也想像不出,他們的爸爸媽媽,曾經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怕說錯話,怕認識錯人,怕讀錯書,怕出現在錯的場合。陳文成若投胎,一定會覺得現在的日子,太好混了。他當年惹火當權者,只不過是因為在海外支持島內黨外的民主運動而已。他若還活著,一定會很羨慕現今海外異議人士的權利。」

一九八一年,陳文成被殺,屍棄台灣大學;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三日,蔣經國去世,台灣從此脫離獨裁的兩蔣年代。前後七年。

一九四六年七月,李公樸、聞一多先後遇刺;一九四九年,國民黨兵敗如山倒,撤走大陸。前後三年。

Thursday, June 7, 2012

對不起

對不起,不再轉貼有關你的任何照片以及消息了,一年來,我做過些什麼,二十三年來,你在黑牢受苦受難,我們又,對你,做過絲毫什麼稍稍減輕那些我們永遠不會懂得的痛還有折磨。請卸下,你的犁和枷,安息吧——

去年,此時: “22 和 21…”

Sunday, June 3, 2012

回憶是永遠抹不去的

安裕周記﹕人民不會忘記

【明報專訊】周六清晨讀報,候任特首梁振英周五被記者問到「六四至今未平反有何看法」時沒作回應,「快步踏上政府私家車外出午膳」。到了周六下午,香港電台即時新聞網頁報道,「候任特首梁振英出席地區論壇後見記者,他兩度被問及六四問題時回應,六四問題最近已談了很多,沒有補充」。競選特首期間,梁振英也遇過類似提問,記得在電視上看到的回應是三番四次說「沒有新補充」。我不記得近期梁振英有沒有就六四事件說過些什麼,「沒有新補充」這句話因何而來,令人納罕。前兩天,我在 facebook 上看到一張帖子,那是一九八九年六月五日的一則聲明﹕

深切哀悼所有壯烈成仁的北京愛國同胞
強烈譴責中共當權者血腥屠殺中國人民
向文匯報全體員工致崇高敬意

梁振英 一九八九年六月五日

這個聲明裏的「梁振英」,很可能是我們七月一日之後的新特首梁振英;也就是說,由於梁振英一直沒有公開回應六四事件,他所說的「沒有新補充」,是不是對這個聲明的「沒有新補充」?當然,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這個刊登聲明的「梁振英」不是今天風頭甚勁的候任特首。或者說,連當事人也許忘了某年某月曾經刊登聲明,這不奇怪,十年前的事亦不一定人人記得,在記憶的沉澱過程裏總會有著遺忘,哪怕是刻意的遺忘。

六四二十三周年,我看著二十周年再版的《人民不會忘記》,書題蒼勁的毛筆字是舊友手筆,還記得他在燠熱夜裏在毛紙上寫字的情景。刻骨銘心的事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六四已經成為香港特首的原罪,而且這一發展趨勢是愈來愈「沒話可說」。到七月一日,十五年間三名特首,董建華是曾經回應六四事件的,他的六四「包袱論」要香港巿民放下六四,云云。曾蔭權也回應過六四,「我明白港人對六四的感受及看法,事件發生之後,國家發展有驕人成就,為香港帶來繁榮穩定,相信香港人對國家的發展有客觀的評價……我的意見就是代表香港人整體的意見……這也是我現在的看法」。董曾都表了態,梁卻一言不發,不置一詞。有人說,這題目是難以開口評論,也有人認為連表態都沒有,不敢面對社會。我卻在這些嘮叨講話和拒絕評論之間找到一個共通點﹕機會主義的成分多得駭人。

機會主義成分多得駭人

一九七六年打倒四人幫前後正值我的認識中國政治啟蒙,也是中國政治翻天的年代。父親是工會鐵桿成員,天天拿報紙讀「帝國主義一天一天爛下去,社會主義祖國一天一天好起來」,可是家裏老是三天兩頭把花生油寄回大陸親友處,看母親把舊衣服用白布包起,用毛筆寫上地址到郵局寄回老家。在那腥紅的年代,工會裏沒有人質疑偉大祖國出了什麼事。年輕的朋友也許不知道,那些年左毒氾濫,一角錢一份的香港《文匯報》是用簡體字印行的。一九七六年初是四五天安門事件,之後工會天天開會學習中央指示,一個幾百人的工會的「中央最高指示」其實是幾份左報的新聞,內容八九不離十是狠批翻案風,或是狠批唯生產力論,早些時則是學習《反杜林論》。對於一個剛上中學的少年來說,這些字我都認得,說的內容一句都不懂。只是聽父親說,工會批判起來,有人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鬥垮鬥臭走資派。

同年十月的一個星期五下午,我一身汗水從學校跑到亞皆老街洗衣街交界,報紙檔的《工商晚報》頭版斗大標題是江青張春橋被捕。那時還沒有「四人幫」這個名詞。變化是從那天傍晚開始,工會沉寂下來,學習會馬虎交差,人人心裏激盪不已——北京出了什麼事?大半個月後,北京上海廣州都有幾十萬以至上百萬人上街慶祝打倒四人幫,工會的學習會重新展開。今次是狠批四人幫,再有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聲震天批評四人幫禍國殃民,把毛主席的紅旗玷污了。這些人包括幾個月前也是涕淚交零的那幾位,不知就裏的,往往容易把他們誤認在文化大革命吃盡苦頭的一群,殊不知這幾號人半年前才要把毛主席的革命推行到底,要誓死保衛無產階級專政的紅色江山。

中國政治最容易培養兩頭蛇,文革之後有個詞很妙:騎牆派,一個人騎在高牆上兩邊盡收眼底,這邊風光獨好就倒過來這邊,一到風雲色變就倒向另一頭。對於至今不渝的極左派,我總覺得他們有政治信仰的自由,改革開放都三十幾年,他們要信毛澤東那套是他們的事。就等於今天美國共產黨那樣,又或是七十年代末的日本共產黨一樣的充滿毛派色彩,他們篤信只有共產主義才能救世界,沒有壞心腸,只是相信。英國倫敦海德公園在我勾留的時日裏,每逢星期日都去看人演說,有個英共老頭,站在肥皂箱上,前頭貼英共機關報《星晨報》(The Morning Star),大談共產主義;當時是戴卓爾夫人民望最高峰期,半左派的工黨連混都沒法混下去,何英共。老頭的聽者寥寥,他卻口沫橫飛,不能自已,沉醉在共產主義世界大同。日共機關報《赤旗報》是另一類,一九七九年中共出兵越南,《赤旗報》認為北京是帝國主義者,於是派人到越南採訪,記者高野功在戰地被子彈擊中身亡。英共早於一九九一年隨蘇共解體,日共也失去了安保鬥爭年代耀目的光彩,儘管在國會還有幾個議席,但與宮本顯治當委員長時相比,今天日共只是邊緣小黨,但仍是挺直腰板的小黨。

不談六四早已料到

梁振英不談六四早就料到,很簡單,他在中國政治這一塊只能規行矩步。這不是與他得到或得不到中聯辦的支持有關,而是從根本上他不是曾鈺成那種。中共一貫以「用」和「信」交替處理港事,曾鈺成的是「信」,他的忠誠不會因為一件事兩件事產生根本變化,這就是劉賓雁《第二種忠誠》主人翁陳世忠的那種「向親愛的黨獻出我一顆僅存的赤誠之心」,所以曾鈺成可以講「關於六四,我曾公開說過,很清晰的,當年政府當然是做錯,否則就不會死人」仍然獲得充分信任。梁振英在一九八九年六月五日的聲明說過,但至今沒有再完整置喙,除了他小心翼翼,更多的是不存在中共足以信膺的第二種忠誠。

中共近十年全力塗改六四史實,包括「經濟發展優次論」——以經濟成就高於一切來矮化六四衝擊;有「中國人權進步論」——中國人民普遍能吃飽飯,證諸今天比以前好,以此蓋過六四屠殺;有一種「西方和平演變論」——六四後曾經盛行,但當鄧小平的孫子也是美國人之後便漸次銷聲;最下三濫但也最常見的是「理性討論、客觀分析論」,把一件人人都知道都看過的事實,以所謂再討論來分拆剖開,以枝節小疵圖推翻大局。香港一些人對此很熱中,但都無法扭轉形勢,徒變小丑。

諸多法寶俱無作用,因為事實太真實亦太血腥,完全與人們理解的「愛民如子」的中共背道而馳。我在寫這篇周記前,到 YouTube 上找了一大批和六四有關的錄像,再把相關的評論快讀一遍。我猜,可能要待親眼目睹六四的一代全部死清光、YouTube被中共中央宣傳部收購,指鹿為馬的伎倆才能有操作空間。

人的大腦其實有好多空間,可以永遠儲存大量記憶,創立相對論的愛因斯坦也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大腦,所謂遺忘歷史之說,非但經不起科學的測試,更經不起道德的考驗。

午夜夢迴的不能忘懷

說忘記了六四,人們會明白不是由於大腦記憶體塞滿的緣故,而是刻意的忘懷。二十三年來的六月四日晚上都是維園燭光遍地,我每次到維園參加燭光晚會,總會想一個命題﹕二十三年前在愛丁堡廣場上、在快活谷的人群裏、在蜿蜒港島北怡和街軒尼詩道上的成千上萬示威民眾裏,這些人今天怎樣——是繼續走上這條路?是假意忘記當年種種?是刻意抹黑民主運動?香港是自由社會,不可能強制不容抹去那腥紅久了後轉為暗黑的血記憶,一些人有他們忘記的自由,也有撒謊以轉移視線的自由。我只是想問,六四深夜午夜夢迴,輾轉反側不能成眠的那幾十分鐘,你們真的沒有想起那年那月揮拳疾呼「打倒法西斯」麼?真的沒有想起年輕的身體在五十噸的坦克下壓成肉泥的景象麼?

回憶是永遠抹不去的。



















8964清晨時份,已佔領天安門廣場的解放軍,放火焚燒雜物。活化廳提供圖片

【本報訊】89年六四屠城,坦克車在凌晨時份駛進天安門廣場,清場過後,天安門廣場一帶的狀況,是一段空白的歷史。一幀由當日參與鎮壓軍人拍下的坦克照,近日首度曝光。軍人的視角,紀錄了數十輛坦克,排成最少五行,越過城樓,停靠在長安大街,炮嘴指向上前方。見證屠城暴行的記者看到該照片後感到震撼、不安,「總覺得呢啲事,唔係人類可以做得出」。        記者:雷子樂

油麻地活化廳今日起至6月17日舉行一年一度的六四展覽。今年的展品是歷來最少,卻是最真實而震撼。全場僅兩件展品,是兩張由前軍人、內地藝術家陳光(譯音)在89年6月4日拍下的照片。兩幀首度曝光的屠城照,其中一張的背景是天安門城樓、歷史博物館,相片前方是數十輛已駛進長安大街的坦克車,最少列成五個橫排,炮嘴指向上前方,角度不一。

清場解放軍拍下歷史

坦克車後清楚看見城樓,軍人的身軀清晰可見,有身穿綠色軍服的軍人站在坦克上,狀態相對較鬆懈,但坦克群兵臨城下的場面、以低角度拍攝,清晰看見炮嘴,場面相當震撼活化廳負責人李俊峰表示,據他的了解,相片是在6月4日早上約10時許拍下,他曾與陳光溝通,「佢話畀我聽,影呢張相嗰刻,係好不知所措,唔知89民運點解會搞到咁大件事」。

80後的李俊峰說,看到這照片,坦克群密密麻麻的填滿長安大街,「咁貼近軍隊,同當年新聞片段只能喺高位遠距離拍攝,感覺好唔同」。資料顯示,陳光曾隸屬河北張家口65集團軍,參與鎮壓時僅17歲。進入廣場前,他的上級給他一部相機和菲林,他四處拍照,保留了部份相片。

他其後轉往中央美術學院進修,近年開始將相片繪成油畫,但真正的相片一直很少曝光。李俊峰近年在南韓一個藝術展與他相識,今年取得兩張相片,決定展出。

本報就該相片的真偽,向多名曾採訪過89民運的傳媒人求證。記者麥燕庭看過照片後,認為有可能是真實。她估計,拍攝者是站在坦克上按下快門,當時的位置估計是在長安大街,已越過了城樓,接近歷史博物館、天安門廣場附近。

從相中所見,坦克的炮嘴向東,即是北京飯店,當年香港傳媒拍下王維林在長安大街擋坦克的地方。

按時間推算,約10時許,陳光在長安大街近城樓、廣場處拍下坦克陣;約11時許,香港傳媒在長安大街拍到擋坦克一幕,時間吻合。不過,當日約10時曾在長安大街近北飯採訪的《文匯報》前記者劉銳紹則說,印象中,當時街上不似有這麼多坦克,但他當時無法到達城樓附近。

「根本唔係人做得出」

麥燕庭說,看到這照片的感覺是震撼、不安,「咁近距離,睇到啲軍人好輕鬆,好唔舒服。人民子弟兵向人民開槍,呢啲事,根本唔係人類做得出!」另一幀照片,是天安門廣場位置,軍人在焚燒雜物。

陳光在清場當日,曾在廣場地上發現一條馬尾辮,附近有一女生血肉模糊,從此頭髮成為他人生的烙印。他曾以髮碎散落身上作行為藝術。

Saturday, June 2, 2012

那日,該時

這圖片近日在 fb 上推傳,它與 23 年來被廣傳的另一幅照片之不同處,有人如是說:

Chan Hing Yuen fb:「此圖是港記者冼偉強攝得的。因在港媒發表,流傳遠不如另一幅西方記者用遠攝鏡拍的。此圖在八九六四翌年在歐洲奪得大獎,獲極高評價。評判者指廣泛流傳的那幅從畫面上看是一個人的勇氣擋住幾輛坦克,但此圖卻是在空曠的廣場大街上渺末的一個人孤身擋住了整個龐大的兵團,藝術張力更大、歷史及價值意函更深。」

所說兩張都是硬照;而我記得,有一段幾十秒的電視畫面:白襯衫男子擋在坦克前,坦克停下,向畫面右方移動試圖繞過,男子向橫挪移繼續阻攔,坦克再次稍稍往右方移——電視屏幕至此接上別的火光熊熊、生靈塗炭畫面。硬照留住的瞬間既成歷史;這幾十秒片段時刻,當時也曾被反複播放,不止看過一次,可年月過去,它好似在歷史的河水中靜靜被漂洗掉。我自己,當時曾經動過的一念:軍令如山,這名駕駛坦克的士兵會為他的猶豫、停頓、改道,也受軍法處置嗎?

當然沒有,任何,覺得他應該,向前輾過去,的意思。

現在再仔細看照片,一列坦克在路面最右邊行車線上;受男子阻擋的坦克已經偏離兩道行車線,其後兩部,受平面地上視野所限,在當時,也許不知道前方發生的事,正跟隨改道——那麼往後的事,那段看過的新聞片,難道至此就曳然停機,沒有任何後續?

所謂歷史時刻,常有千種面容。它如何延伸,又於哪處轉折,總有許多絲絲縷縷的夾纏。有些被留住,更有許多,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它曾經發生過的吧?

















(這是網上轉借圖,sorry,忘了記下出處。。。)


延伸讀: “六四不是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