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故事

台北陰陰雨，而台南白日燦燦，33 度 C。

這是我喜歡的火車站。十年一會。人與地緣。時間自有它的律法和主張。

91年初來，台北同事一路帶引南下，奔波極，台南只停一晚，而我不辨西東，車站大堂燈影綽綽，有種從當世走失的時光錯落——靠牆角的留言黑板上白色粉筆字：阿 x，我不愛你了，不等你了，我走了……。心上帶了與自己無關的粉筆字走出車站，眼前車如流水，半天跨不出一步過馬路。

轉眼十年，2001 年到來尋找飛龍在天的少年往事，台南一中退休校長難得開門見客，說兒子舊事種種。某種光陰覆迭、生之蒙昧的感覺又沿著悠悠晃晃的火車路軌一路追蹤而來，在校長及夫人度晚年的老屋，校長穿著家居汗衫坐藤椅，趨前半跪半蹲逗他說話，但聽嗓音微沙——這房子的坐向、風水是找人看過的，L 有這樣成就，有原因的……。L 媽媽活絡地過來打岔，這先讓他說得累了，待會就不肯說喇。順她意，打住。之後攝錄機開動，兩位老人家侃侃談，媽媽心細、老父開懷，我們又不是來探私隱，對答皆很開心，然則有關風水的話，老人沿著打了岔的方向走遠，沒再提起。

兩三年後校長走了。想寄張咭片問候，終而決定不打擾。聽說 L 媽媽搬到台北由 L 弟弟照顧。

又轉眼十年。翻出 01 年筆記本，沒來得及翻尋接待過自己的人，卻隨興多了個遊伴，與人同行就不好太費勁訪舊，況且我與台南，二十年來，因緣有，了解卻是，不深。那亦無妨當做從頭開始，隨意漫行吧。

你你我我

（今天天氣烏——）

我們從來沒有相愛過。應該是，我生已有你，你亦不算薄待我，怪只怪自己一廂情願以為愛得夠你就不會辜負我。事到後來你要搲爛塊面又有咩人奈得你何。以為強國總有些微風範，你阿爺，唔係，係阿爺你，又係新發財，立下品啦唔該——我無資要撤，兩袖清風，洗埋銀行存款 599 蚊何懼大軍南下又再玩共產；兼且亦，本人受先人庇蔭一早得外國護照，西方月亮早早見識過，今回冇打算走佬喎，既然唔要面醜事無分疆界，賊喊捉賊，一國幾多制一樣咁鴉烏，何妨北上串連，裡應外合，發你個財。阿彌陀佛，大吉大利。

flying home

一年不見，桃園機場長得很不一樣了，通往離境候機區域的長廊，牆上文字，不知出自哪位大師手筆——

vain

吃過幾頓飯，出出入入上車落車趕下時間，正事沒辦成一件，連比較長篇需要細節的電郵也按下未覆，之後或許為其他新增的未及刪除的垃圾覆蓋（然則電話好似是史前的事嘍），該回應的人等不耐煩了因而生恨也是有的。
而許些未解的自己的別人的瑣瑣煩憂，絮絮綿綿，疏疏密密，待得坐下來，一天也就過去了。
一生大概也是這樣過去的。

先帝啊先帝，臣無能扳回這傾頹的世局

（讀書少，言語無味，貼首詩吧——）


他們的朝代
唐捐
1.
同胞們都已離去　只有我　還在這裡
怯怯地執筆　如蒙昧的原始人
守著岩洞　在壁上刻劃無人知解的符碼
都已離去　他們沿著網際網路
到達另一個朝代　只有我　還在這裡
像一名脫隊的傷兵　坐在路邊
惶惑地舔舐著空中殘留的氣味
想走　但雙腳已被草根緊緊地纏繞
不想寫　但先前寫下的字竟嗡嗡如蚊
哀求我逼迫我蠱惑我 　繼續寫下去

繼續寫下去　像一名死忠的前朝遺少
民國幾年了　還說 喔 咸豐同治光緒
先帝待我不薄   俸我祿我 　榮我寵我
賜我以精神的錦衣   天覆地滅    我將
謹守五千年一脈相傳的道義
繼續寫下去　像迷途歸來的樵夫
不肯相信　冰冷的液態瓦斯比木柴有力
不肯相信　兩岸還沒開戰七國已經統一
啊　山上半局棋　人間一世紀　我仍要
拾起爛斧　砍材　來維持火的質地　　

2.
這是　是的   是他們的朝代 　字會翻滾
跳舞 鑽天入地 　因被閱讀而亢奮
因未被閱讀　而在螢幕深處咳嗽打噴嚏
像人    因為基因工程的進步    有閑有智
長角長翅     獨獨喪失言說的能力
我像一名被群眾唾棄的失意政客　披著
披了二十年的競選綵帶     對獼猴發表演說
但牠們竊竊私語　 赫然是說　有一天我們
將使用電腦　 何必學會握筆　你若
拒絕進化　不如來　來嘛來當一陣子獮猴

是的這是他們的朝代 我拖著長長的髮辮
來到喧鬧嘈雜的新式的廟堂　氣急敗壞
喊破了喉嚨　也叫不出螢幕深處的神明
跪爛了鍵盤　也找不回失蹤的小孩
滿目是人與機械的交媾　滿目是斷肢與殘骸
是一再回收的冥紙 　是無臭無味的血的塵埃
先帝啊先帝    臣無能扳回這傾頹的世局
只能潔身自愛　遁入山野　與獼猴為伍
先帝啊先帝　如今我是此間唯一的獼猴
因為猴雞狗豬都已取得帳號　上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