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18, 2011

因汝之名

當舊事化成傳奇,
某些名字散落牆上——
















should time determine, who's to scatter, and who's to stay ...)

Sunday, November 13, 2011

戴黑超向陳光誠致敬

陳光誠生日  網民探望被拘
山東軟禁一年  官允年底解決

【明報專訊】昨日是山東失明維權人士陳光誠40歲生日,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十名網民從北京前往陳光誠家鄉山東臨沂市探望,但遭公安拘押長達13小時;最早發起探望陳光誠的南京網民何培蓉(網名「珍珠」)被關押兩日後昨晚獲釋,她對本報說,當局承諾12月會解決陳光誠問題,並要求她「克制」不要前往山東。陳光誠自去年9月獲釋以來,已在家中被軟禁逾1年。

北京47歲的女訪民張秀華說,他們一行44人前晚7時許從北京租一架旅遊巴前往臨沂,昨晨6時進入臨沂市蘭山區時被交警攔下,「什原因也不說,就是不讓走」。他們連人帶車被扣在一個巴士總站長達13小時,「蘭山區派出所一個女政委對我們說,『我們山東警察就這暴力,怎著,你去告吧』,我說你們山東警察出名了,國際上都知道了,她又說『聯合國知道了又怎樣』,態度非常囂張」。訪民和警察還一度發生推撞,至傍晚7時許才獲釋,全部人原路返回北京。

40多人遭扣13小時

何培蓉對本報說,當局自9日起找她談話,勸她不要去臨沂,前日一早就有七、八個警察將她從家中帶走,「他們沒收了我的電話,我在(派出所)裏面絕食絕水,連水也不喝他們的」。她昨晚7時半獲釋後接受本報訪問說,感受到網民的抗爭已經給當局帶來壓力,南京當局與她談話時,也指山東警方的做法不當,並告訴她陳光誠的問題在12月會解決,「我當時也覺得不可信,但我的確希望陳光誠先生的處境真的能改善」。

親屬:被毆便血 健康堪憂

何培蓉又指出,網民自10月發起接力探望後,原本失學在家的陳光誠女兒陳克斯也入讀小一,但她引述陳光誠親屬說,陳本人自今年7月被毆打後一直便血,又無法得到有效醫治,身體狀「不是特別樂觀」。

戴黑超向陳光誠致敬

在上海、廣州、合肥等地,昨有網民自發聚集慶祝陳光誠生日,拍下戴黑超的合影,向陳光誠致敬。但也有不少維權人士遭警告,包括不准搞活動、不准去臨沂等,上海維權人士馮正虎被傳喚,而廣州的維權律師唐荊陵、作家野渡的家中自前晚開始斷網,至昨日下午才得以恢復。美國人權組織「公民力量」亦在當地時間11日在華盛頓舉行「陳光誠40歲生日集會」。

美人權組織:各國駐華大使探望最有效

美國「人權觀察」組織亞洲部主任理查森(Sophie Richardson)接受本報訪問時說,救援陳光誠的最好辦法是各國駐華大使前往探望,並在外事場合中向中方施壓。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曾致信中國外交部查詢事件。

籲外交場合向華施壓

「沒人希望陳光誠和他的家人境變得更糟。」理查森日前訪問香港時表示,中國民眾探望陳光誠是因參與意識增加,「中國政府實際上已無法完全控制,他們遲早要出來正式回應」。她認為,美、加、英等國應對中國人權問題加大施壓,不能只停留在嘴邊,要有實際行動,救援陳光誠的最好辦法,就是所有與中國有人權對話的國家派駐華大使前往探望,「他們應該在外交場合中提起這件事,讓全世界都知道,情就會比現在大大改善」。

理查森承認,艾未未的知名度有助於處理此案件,「我們看到向艾未未『借錢』和探望陳光誠都是網民自發的,這意味人們自己能夠組織起來,這在擅長組織的中國政府管治下出現,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令人振奮」。

Monday, November 7, 2011

鯊魚紀

練乙錚:談徐立之下台  論大陸籍學者角色
2011-11-04

【信報】港大校長徐立之「被自願」辭職,是香港社會大陸化的一個重要里程碑。發生此事自然不過,對中共稍有認識的人,無論政治派別,就算當初感到意外,想清楚便知合情合理。九七回歸前夕,時任亞洲學會(Asia Society)副總裁的一位美國人K. Quigley問筆者: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的承諾可信嗎?

筆者的答覆直截了當:表面一定不變,這就是交代了;實質十年後兩個樣,尤其是大學和傳媒的話事權和作風,那是沒說的。

2000 年 7 月,港大發生「民調事件」,大家記憶猶新【註】。那是回歸之後,政治權力首次向學術發招。不過,當時過渡不久,特區政府在大學裏可調動的資源不多,需從外面派特使,而且是次政權態度溫文不粗暴,試探一下而已,並非志在必得,這從所派特使的級別及其人性格可以看出。

鯊魚戰術 收編港大

事件結果,政府聲譽損失很大,但收穫無疑更豐:它探出虛實,知道高教界精英非不可屈。2007年2月,特區又爆「教育學院風波」,此事件中,特區政府出手用力和涉事官員層級都比2000年「民調事件」的高;其後特首主動成立委員會「調查事件真相」、失利後一再反攻倒算提司法覆核,可見政府自信心已大大提升,儘管這次還是輸了點數,卻悟出更深道理。

鯊魚襲人,先圍着游弋,刻意輕碰兩下,認定可噬,並嗅出弱點所在,最後才血盤一張,把人置於死地,精確俐落。

目的既是降伏高等教育,港大自是首要物件。先前兩次,小試而已;這次有經驗,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你徐立之既被激進學生指摘損害學術自由、要求下台,一招借刀殺人,誰也沒話說,而且不由官員出手,只透過學校「自己委任」的人士及有名望有地位的校友當推手,更是不露痕迹。劇本看到這一回,讀者必油然上心而思之有所悟的一句話,無乃「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徐立之學有精專,領導港大十年而有成,是香港不可多得的人才。平情而論,「8.18」事件中,他的確有過失,卻並不如一部分學生所說是損害了學術自由。當日禮堂內的禮節安排,把個別政治人物不適當地放中心位置且抬舉過高,但也只能說是有損學術尊嚴而已,性質和損害學術自由不一樣。

此外,校園保安安排不當,引狼入室,損害的是政治方面的一般表達自由而不是學術自由,兩者有深刻關係,也有清楚分別:尊嚴始終是表面的,自由則牽涉內容。失去尊嚴,學術在權力面前低頭,忍辱還可勉強負重;沒有自由,則學術不必搞,搞了也是假的。

尊嚴自由 兩者有別

現舉例說明兩者之別:辭書《廣雅》,到了隋煬帝登位,便得改名,「廣」變成「博」,《博雅》是也,因為隋煬帝真名楊廣,原來的書名「犯諱」,不得不改。像這樣的事例,史上不可勝數,但如果書的內容沒有改,便只是表的問題,未傷及裏。

弔詭的是,避諱制度執行最嚴格的是宋朝,但偏偏宋朝皇帝有個不殺讀書人的傳統,知識分子當時所處環境,歷朝當中還算是最好的。與此相比,秦始皇焚書坑儒,漢代黜百家而獨尊儒,清代文字獄,蔣介石迫害左派及開明讀書人,中共虐殺所有不聽話的左中右知識分子、大學改由黨委絕對領導,卻是由表及裏,真正損害、扼殺學術自由了。

嚴格來說,今天的政權力量把徐立之打倒,還不能說是損害了學術自由,但對所有本地學者的學術生命而言,則可謂到了暴力邊緣。政權通過幾個安插好的商家二打六,便可把堂堂一校之長趕下台,學術尊嚴掃地,則往後還有什麼不可以做得到的事呢?教授不能治校了,黨委治校的日子為時不遠。

說到底,學術尊嚴和學術自由概念上不同,實際上卻往往密不可分。黑社會逼良為娼,第一步便是由黨徒把女子輪姦(所謂「列印」),去其自尊,以後接客賣身,便不覺一回事。「8.18」象徵政權力量在學術殿堂裏坐了上位,成為至尊;趕走徐立之,去學術尊嚴,則如同黑社會給大學「列印」。

如此,香港學術界今後怎麼辦?政權不給你尊嚴了,如果剩下來的本地高校各級領導人不能守住自尊這最後一道防線,只管為一己蠅頭小利勾心鬥角,唱高調不幹實事,熱中於權力遊戲而不是學術生活,則其他不在領導位置的學者,怕有心亦難挽狂瀾之將倒!

大陸學者 弱點有三

損益香港學術自由的因素和管道很多,筆者試指出一個還不曾有人論及的現象,就是香港高教界大陸籍學者比例漸高。八十年代起,香港經濟多元化,受過高等教育的香港人出路日多,願再十年寒窗讀博士學位走學術道路的港人日少,僅有的一些,一部分留居外國,以致踏進九十年代香港高教大發展之時,稱職教師來源已嚴重不足,好在當時大陸改革開放已有一段日子,一批開放早期便在世界各地最高學府培養成才的大陸學者成為生力軍,紛紛抵港在本地大學任教,貢獻很大;他們在大陸本來就是尖子,基礎扎實,生活簡樸,刻苦耐勞,思考力強,是做學問的好材料。

二十年來,一批又一批大陸學者加盟香港大專院校,不少院校的學系,大陸學者已經過半,而最早來的那些,已經在新陳代謝過程中當上各級學術領導,一些已經是院長或系主任級,取代原有的香港籍學者。這個現象往後如何影響香港的學術自由呢?

筆者從正反兩方面分析。首先,大陸學者都是過來人,對中共以政治權力打壓學術的切身體會,其深刻之處,古今中外難有過之;因此,他們應該是捍衞香港學術自由的中新代中流砥柱。但是,他們有三個弱點:其一,大陸學者多少都是驚弓之鳥;其二,他們絕大多數還有親人在大陸,根還在那裏,政權力量自會利用這個關係,妨礙他們本身的學術自由,或是削弱他們捍衞學術自由的勇氣;其三,文化背景關係,他們有些人也許較易與政權合作,放棄甚或出賣學術自由,從中獲得好處。三點當中,第一點最值得一談。

中國學術界驚弓之鳥最典型的例子是錢學森。他首先在美國因為愛祖國而遭迫害,回大陸後不久又遇上反右、文革,後來更經歷八九六四,數十年來一次又一次親眼見到身邊的同事、教授、學生被政權鎮壓,有的被打死打傷,有的掃地出門,有的自殺,有的流放;幸虧他的學問乃中共所需,而他也懂得自保,任何時候在政治上和中央最高領導人保持一致,才得享天年,臨終才敢向一位還是比較善良的中央領導人吐了那句委婉之極的半疑問,答案其實全中國以他最清楚。

有錢學森這個典型,試問今天哪一個大陸知識分子心裏沒有一重陰影?哪個大陸學者天真得不知道共產黨的厲害?大陸學者到了西方比較敢言,但香港於現時一國兩制之下,在他們的眼中已是半個解放區,說話不得不有所保留。

共黨治下 萬馬齊喑

今天,在本地院校裏,能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念,以所學的知識分析社會,進而對時政大膽公開批評而常令當權者不悅的學者,九成九皆土生土長的香港人;驚弓鳥效應,在本地大陸籍學者身上,無疑強大而普遍。筆者對此感到可惜,卻能充分體諒,因為知道他們的難處。易身而處,大家可寫包單,筆者也會噤聲。但願本地大陸籍學者現在或將來坐上各級學術領導位置之後,能替一些捍衞學術自由較無牽掛的本地人提供某種程度的保護,形成一種團隊默契便是最好。

珍惜香港學術自由,筆者寄部分希望於本地中新代大陸籍學者。畢竟,這次按政權意志把一個政治上不肯充分合作的大學校長打倒的,不外幾個有權有勢而無後顧之憂、興許都有西方身份關係的香港上流人。搞垮了香港的學術不要緊,他們的子弟都可以放洋留學,與大陸人中的薄瓜瓜輩為伍,左右逢源。

【註】:行動曝光之後,特區政府要員的反應,忠與奸都堪稱經典。林瑞麟(時任特首辦新聞統籌專員)即日代表行政長官向傳媒發表聲明,指「行政長官絕對沒有向鍾庭耀發表任何訊息,要求停止他的民意調查工作」。此話嚴格正確,因為訊息發向校長鄭耀宗,還繞了一圈副校長,才下達社科研究中心。

行政會議召集人梁振英則稱,「從未聽過」政府高層提及鍾庭耀,又指董建華派人傳話「絕非其性格」。梁氏話語從來深思熟慮,三分立場九分保險,並不像林氏般會為上司上刀山賣命,因為他有自己的遠大事業要辛苦經營。


de facto vs de jure? and so it goes ...)

Sunday, November 6, 2011

艾未未的八十一天

死一生——艾未未的八十一天囚禁生涯
聯合報╱貝嶺

為期三個月的「艾未未-缺席」特展將於 10 月 29 日在台北市立美術館開幕。這是艾未未近期被英國重要藝術雜志《藝術評論》(Art Review)公布的 2011年「全球最具影響力百大藝術界人物」(Power 100)第一名及英國《新政治家》( New Statesman)雜志評選的2011年全球五十名最具政治影響力人物第三名後,他在華人世界首次舉辦的個人藝術展。貝嶺和中國策展人、藝評家馮博一因艾未未被中共警方以「取保候審」名義限制出境、缺席這一藝術展而替代艾未未,成為開幕日下午二時舉行的國際演講會主講人。由貝嶺編選的《瞧艾未未》(傾向出版社)、《誰怕艾未未?──一個藝術家的美學政治之路》(八旗文化)於近日出版面世。(編者按)

在囚室八十一天裡,至少走了七百英里

這是典型的北方盛夏,直射的陽光下,人在瞬間便會汗流浹背,可一入樹蔭或屋檐下,有乾爽的風帶著微微清涼。

艾未未已經回到了他的工作室。探訪過他的友人曾這樣向我描述︰「斑竹林光影斑駁,一面灰牆上爬滿了學名爬山虎的植物,貓兒們桌上桌下跳躍著,狗兒們則在地上卧著打盹兒,對訪客視而不見。院子裡,坐在寬桌沿邊上的艾未未,表情平淡,心不在焉地晃悠著雙腿,他正享受著少有的平靜。」

這間位於北京東北草場地的工作室,艾未未取名為「發課工作室」(FAKE Studio),「發課」諧音 fake,念起來像英文的 fuck(操),也是「假」的意思。1980 年代到 1990 年代,艾未未在紐約東村居住的經歷中,Fuck 或 Fuck you man 是他每天要用上的街頭問候語,是街頭三教九流們表示親熱的方式。

而在工作室外的馬路上,「國寶」(中國人對各地公安局的國家保衛處便衣警察的簡稱──作者注)架起的攝相監視器俯視並拍攝著每一個進出工作室的人。七月炎熱,為了更有效地監視搜證,「國寶」特地在工作室對面蓋了一間小屋子,從一扇窗戶里,幾台攝相機日夜不停地忙碌著。再後來,「國寶」索性在工作室外設了一個「登記處」,所有訪客必須出示證件,登記簽名,警方要一一確認來訪者的身分。

據艾未未透露,4月3日晨,他在北京機場被便衣「國寶」帶走,警方在他頭上套上頭套,雙手銬上押進汽車,開到不知名處。很多天後,他判斷得知此地是北京密雲縣。在這里待了二個星期後,他被轉入第二個秘密地點,在此處,他共被關押六十七天。

總共八十一天囚禁中,沒有桌子、椅子,沒有一張紙、一支筆。更沒有書籍、報紙、電視、收音機,僅有的一扇窗戶也被封了起來。

據他回憶,囚禁第一夜,他竟睡得很好,早上還是警察叫醒他的。他認為,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還能夠睡著,證明他的心理承受力還夠強。在囚禁中,他每天早上六點半必須起床。艾未未說︰「我和外界徹底失去了聯系,整個人置身在黑暗之中,我擔心我就這樣悄無聲息,沒人知道我在哪兒,永遠沒人知道。我就像粒小黃豆,掉在了地上,滾到了某個角落的地縫裡,發不出聲音,永遠被擱置在那兒,每一天都太過漫長。」

囚室的燈二十四小時亮著,監視他的是兩個年輕士兵,約十九歲,他們站在房內,每三小時換一班,一天二十四小時,目不轉睛地瞪著他,視線從不離開,也從不開口說話。上廁所時,兩名士兵緊緊跟著,仍目不轉睛地瞪著他。他淋浴時,兩個士兵也如影隨形站在後面,衣服都被打濕了。即使在他睡覺的時候,警方也要求艾未未將手露在外面,放在毯子上。艾未未姊姊高閣說:「你不能想像有四隻眼睛永遠盯視你的感覺,不管你做什麼都死盯著你,想像一下,如果你睡覺時,有人站在你床邊,眼睛不眨一下地盯著你的感覺。他們的目的是讓艾未未的心理崩潰。」

艾未未覺得守衛受的是另一種「酷刑」

拘禁期間,食物尚可,也允許在囚室內長時間散步和活動。這八十一天中,他每天用五至六個小時在囚室內來回踱步,一天所走的路程介於九到十二英里之間,他估計自己大概走了至少七百英里。這期間,他的體重減輕了三十磅。

或許是因為他那太大的國際聲譽,當然,還有他已故的父親、詩人艾青及尚健在的母親高瑛在共產黨領導層及中國官方文化界仍有的影響力,艾未未在囚禁期間沒有挨揍、受刑或者被捆綁。

艾未未患有嚴重的高血壓和糖尿病,在囚禁中,北京市公安局似乎很在意他的身體情況,醫生受命每天四次測量艾未未的血壓並檢查他的身體,警方為他准備了控制高血壓和糖尿病的葯物,並要求他按時服用。

為了預防他在囚禁期間自殺或自殘,囚室中凡床腳、水龍頭等一切有稜角的地方都纏上厚厚的海綿。囚禁第三天,他被允許洗澡,日常洗刷成為他的幸福時刻。艾未未說,能洗澡真是太好了,你知道,人在任何環境中都還會有渴望,會有嚮往。不止是我,那些看守我的士兵孩子們,他們也是人,也從未斷過信念和渴望。囚禁期間,艾未未每天洗內衣褲及襪子。但纏著海綿的水龍頭,因長時間的被水侵蝕,長出讓人惡心的黴菌,他每天不得不用那個地方流出來的水洗臉刷牙。

據艾未未向友人描述,看守們很年輕,都是軍人,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據他所知,三年之內,看守們不允許離開這里。他們不讀報紙、書籍,每個月定時向家裡寄三至四百元人民幣。他無法跟他們有什麼有內容的對話,艾未未覺得他們受的是另一種「酷刑」。

艾未未說,看守們也想跟人說話,也好奇這個人叫什麼,是做什麼的?為什麼被關在這里?但是若這樣問是違法的。警方對看守們說,如果有人跟這個人交流,就是違反法律,得被送到軍事法庭。不過,他們被送上軍事法庭、去勞教,也比在那裡當看守強吧?

囚禁時想到最多的是父親艾青

在被囚禁的頭幾天,艾未未覺得在室內囚禁不過如此,如以前無數次跟「國寶」打交道一樣,他非常亢奮,根本睡不著覺,可過了幾天,在這個空無一物、與世隔絕的囚室內,他突然覺得無所適從,絕望和無力感充滿了整個空間。像一個礦場坍塌,整個人都被埋在裡面,呼吸困難,思維混亂,不知道自己被關在哪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

艾未未說,囚禁時想到最多的是父親艾青,艾青進國民黨的監獄時只有二十幾歲,而他進共產黨的監獄已是近五十四歲了。沒有人面對這些時不恐懼,是走在一個黑洞里,一個人上了路,就回不了頭。在囚禁中最擔心的,是他將來出獄時,兒子艾老(艾未未給兒子起的名字──作者注)已經不認得爸爸了。「我在那裡什麼都沒有,房間里只有一張床。真不可思議,文革期間的政治犯張志新竟然能在看守所里用血寫血書。而我父親當年在國民黨的監獄里也寫作了那麼多首長詩,還被看守們帶出去發表,這是怎麼做到的?」

在囚禁中,艾未未一直在想如何繼續創作藝術作品,他計畫過,若判了刑,他仍會把在獄中想好、寫好的藝術方案交由外界實施。那時,他將是第一個在監獄里做設計圖及大型藝術方案的藝術家。

按照警方的要求,艾未未的手不能舉過胸上方,如果想撓撓後腦勺都要匯報,你得說:「報告班長,我想撓一下頭。」這里有一系列的規定,如果你不遵守,就有難以想像的懲罰。其中一個看守對他說︰「你知道嗎?很多人不按照規矩辦事就會被罰站,罰站的人最後都會跪下來,求看守允許他在地上跪一會兒。」

你這樣子怎麼可能是一個藝術家?

八十一天囚禁期間,警方共提審艾未未五十二次。通常是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審訊,警察都是兩個一組,他們大都用聊天的方式審訊。

審訊他的提審員頻繁更換,前後約有三十多至四十個人,提審前,不少提審員或因懶惰、或是被要求上場得太匆忙,在艾未未看來,他們不做功課,不花時間研究他,不知道艾未未是藝術家,有哪些「罪行」?有一提審員問︰「艾未未,你是干什麼的?」艾未未說︰「我是一個藝術家。」審訊者一愣︰「你怎麼可能是一個藝術家?我怎麼沒聽過你的名字,你這樣子怎麼可能是一個藝術家?」

有些提審員知道他是藝術家,對艾未未說︰「我研究過你的作品,製作成本很便宜,幾萬塊人民幣就能生產的東西,你在外國竟然賣了幾百萬人民幣。你知不知道你犯了詐欺罪!」艾未未說︰「你看見的作品的確是我做的,但價格不是我訂的呀,藝術品的價格都是由藝術品市場決定的,不是藝術家自訂的。」所有的審訊都是在艾未未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名義下進行的。這些說法與中國官方及警方一直聲稱,拘禁艾未未是因為所謂「經濟罪行」的說法截然相反。

他自陳,剛被囚時,也曾「狂妄」過,他告訴警方:「我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是你們難以想像的,我比劉曉波、胡佳、高智晟這三個人加起來影響力還大。」警方則威脅將以「煽動顛覆政府」的罪名起訴他,如同那三個人。中共警方對艾未未的審訊最主要關注的,是中國2011年2月至4月間發生的受到阿拉伯「茉莉花革命」影響的抗議中,艾未未所扮演的角色,反覆問他是否知道誰是組織者,他是否參與策畫了那些與「茉莉花革命」有關的國際與國內網路通聯?艾未未否認所有的指控,說對此並不知情。事實上,艾未未並未涉及那些國際與國內網路通聯,警方的審訊也提不出證據。

警方在審訊過程中,拿艾未未部落格上的文字和他在推特(twitter)上的言論一句一句、一行一行地詰問。艾未未被告知他可能會因為「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的罪名被判處十年刑期。這一指控經常被中國用於懲戒異議人士。警方對艾未未說,「你讓國家難堪,我們就讓你難堪,這就是你的下場。」甚至在艾未未獲釋當天,警方還是這樣對他說的。

他在接受審訊時,稱警方拘禁他的行為是非法的,可審訊他的警方冷笑著告訴他︰「你知道劉少奇(前中國國家主席──作者注)被迫害去世之前,他手中拿著的就是中國憲法嗎?要談論什麼非法,中國現在和文化大革命時代沒有區別。」

有一次,一個提審員說,艾未未,你犯了重婚罪,有兩個老婆,破壞中國的法律和道德。艾未未說:我只有一個妻子。我有兩個老婆的事,還是從你這里頭一次聽說。那個提審員說,怎麼不是兩個老婆?你有一個兒子吧?你兒子管你叫爸爸吧?你兒子又管另一個不是你老婆的人叫媽媽吧?艾未未反詰,你剛剛才說我有兩個老婆,怎麼又說「另一個不是你老婆的人……」,你的邏輯在哪裡?

審訊中不時有威脅恐嚇,他們對他吼道:「艾未未,你太張狂了!有一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上帝要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你太狂妄了,我們一定要收拾你。」

有時,提審員就像一頭瘋狂的野獸,咆哮著對他說︰「艾未未,你死到臨頭了,說說你這輩子最後這一面想見誰吧?」艾未未當時還真相信了他們的說法,他對提審員說︰「我想見見我媽媽。」

有個提審員非常陰險,對他說,艾未未,你知道不知道,你那些「劣行」曝光後,英、美、法、德、義等等西方國家沒有一個國家不罵你的,只有賣國賊才為你說話。

也有「苦心規勸」的提審員,會對他說︰「艾未未,你的出身和家境這么好,作品又能賣那麼高的價錢,你幹嘛不好好過日子呢?殺人犯楊佳你不認識,譚作人你也不認識,你去幫他們干什麼呢?你到處都要摻和、折騰,累不累啊?」

還有些提審員要他老實交代,艾未未,是不是有國外勢力在支持你呀?不然,你為什麼要做這些和政府作對呢?

警方沒有任何想像力

被囚禁的初期,他曾想以在美國時知道的公民面對被捕時的方式,以沉默面對審訊,但他很快改變了這一想法,他覺得什麼都可以說。因為他根本不承認這一司法程序,不以審訊心態面對。他和他們交流,他相信他們也是人,擁有情感,擁有判斷力。他說他對審他的人態度溫和,也坦誠,甚至抱著善意,令審訊漸漸變得艱難。他們最後不知如何給他定罪。怎樣給他羅列罪名?出獄前最後幾天,警方審訊他時,甚至和他討論起炸醬面到底是用黃面醬的好吃、還是雞蛋醬的好吃。

有一段時間,提審員反覆不斷地詢問艾未未,他和詩人嚴力於 1985年夏天在紐約世貿中心雙子星大樓下拍的全裸照有什麼政治含意呢?警方為何對這張照片有巨大興趣讓被囚中的艾未未難以理解。他不斷告訴提審員,這只是一張即興之作,沒有政治隱喻或含意,可「國寶」們就是不相信。直到奧地利漢學家維馬丁在他獲釋後探望他時告知原因︰「5月下旬,此照片曾在德國最重要的報紙《法蘭克福匯報》(FAZ)上作為貝嶺長文〈裸體公民艾未未〉的配照刊出,成了德國最被矚目的『裸照』,可貝嶺對這張照片除了讃嘆『養眼』,稱『兩個瘦男子一絲不掛地裸著,雖然雞雞縮到快看不見了,可笑容燦爛』外,並沒作任何政治解讀。」他這才明白,為何警方對這張照片要審個不休,因為警方沒有任何想像力。

有些提審員被艾未未反駁得啞口無言以後說︰「老艾,我跟你無冤無仇,我也不想為難你。你今天就是說你殺了人,我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你難道就不能配合我們一點嗎?」提審艾未未的難度大,有些提審員只審了他一次,就不再出現了。應是監看提審場面的北京警方高層認為某些提審員水準太低,而被換掉了。

蹊蹺的是,在這五十二次提審中,沒有一次審訊提及他的「偷稅漏稅」。直到艾未未被釋放後,警方才告知艾未未,他們必須讓全社會都知道,他是一個可憎的人,犯有逃稅的罪行,但是政府不會利用政治手段對付他。警方稱,沒有人會相信艾未未,但是人們會相信政府,逃稅在很多國家都是一個非常嚴重的罪行。有「國寶」對他說,我們要罰你一千兩百萬人民幣。艾未未說,怎麼不是傳說中的兩千萬人民幣呢?那個「國寶」說,兩千萬人民幣太多了,怕你家老太太(高瑛)要賣房湊錢了。

我是一個不喜歡重復的人

以我本人 2000 年 8 月在北京被捕入獄期間的最後數天所受到的日以繼夜的密集審訊經歷來看,這些審訊有的是借審訊之名觀察、了解艾未未的性格及心理素質,有些是想從艾未未的回答中套出可以入罪的口供,更多的,是想用恐嚇及威脅從身心上搞垮艾未未,讓他喪失撐下來的信心。

艾未未則認為,這些提審員大都庸碌平常,他們的眼裡既沒有國家也沒有民族,只是一份工作。這前後五十二次審訊,每次由近一小時到四、五個小時不等,對提審員來說,這是一份工作,審訊完成了,就有工資和獎金。而這個被審訊者是艾未未,還是已在獄中的前中國首富黃光裕,甚至是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北京市市長陳希同,都一樣。用一樣的套數,不脫恐嚇、套供或誘供,要讓被囚者心理崩潰,俯首認罪。

一個朋友問艾未未︰「囚禁出來後,你有什麼改變嗎?會不會還像以前一樣說話發聲?」艾未未回答︰「跟以前的我相比,大的方面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我是一個不喜歡重復的人。如果說話讓我失去自由,那麼,我會換一個別的表達方式。」

只有時間,漫長平靜的時間,在讓他身心恢復。「我現在只想好好享受生活。」他說。現在的艾未未不再重復之前總掛在嘴邊的北京方言︰「人有時就要像傻逼一樣。」他感慨:「我的遭遇、我做的事,現在看起來,顯得那麼虛無和虛妄。」他說,這個國家的未來在全民身上,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不是他一個人能改變的,而是全民,包括提審他的那些國家打手。

艾未未說他最佩服的是荷塔.穆勒(Herta Muller)。2010 年 3 月,他們在德國科隆文學節有過對談,他感慨道,荷塔.穆勒獲 2009 年諾貝爾文學獎後,她仍在各種場合談論關於極權主義對人類的傷害。「她是在為極權主義下死去的、被害的人說話,沒人關注那些人,沒人能聽到他們的聲音。而我們必須承擔這個責任。」縱使經歷囚禁的身心折磨,他對國家的未來仍抱有願景,毫無疑問。

他獲悉「溫州動車事件」死傷慘況後,對工作室的助手們說,我們本來不該在這里的。若不是他遇到目前這種境況,他和助手們一定是在溫州動車追尾的現場,質詢、追問、登記亡者的名單,替亡者家屬向政府索要尊嚴。他為部分官方媒體和勇敢的民眾對「動車追尾」的報導發聲感到欣慰。他說,可我現在無能為力。

他希望年輕一代能出國多待些日子。他認為,他們如果有條件,就應出國或去台灣看看。起碼知道這世上還有身心自由的生活,去看看,你才能了解、理解自己和同胞的處境。

艾未未強調,他對八十一天囚禁的描述聽上去簡單,但具體到每一分每一秒,你會覺得無以復加的痛苦。他說,這經歷讓他感到「九死一生」。他在 Google 新創的社交網站 Google+ 登錄注冊時的簡歷欄內,用警方給他按的罪名自我介紹︰艾未未「涉嫌色情、偷稅、煽顛、切匯、包奶、抄襲、走私七宗罪」。

作者注︰由於眾所皆知的危險,本文內容來自艾未未私下回答家人及友人對他八十一天囚禁的詢問。德譯刊於 8 月 8 日的德國《明鏡》周刊(Der Spiegel),中文為首發。

Tuesday, November 1, 2011

返火星

去別人網站,看見這般景致;
會不會自己家門,某日也發生這種事——即係呢,塵世太多塵,本 blog 主人鼻敏感,病發,返左火星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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