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28, 2013

莫知他

是咁的,過江諸人,每至周日,五湖四海到來,巡視本 blog ——

如果想來搵安裕,呢處唔係逢安裕必貼架;
兼且,佢似乎不是個個星期都有周記架。
還有還有,本 blog 主,莫知他是誰也 ~~ 

Monday, July 22, 2013

安裕:反撲第一槍

安裕周記:反撲第一槍

【明報專訊】六 四 血 腥 鎮 壓 之 後 幾 天 ,《 紐 約 時 報 》 紀 思 道( Nicholas Kristof ) 的 北 京 現 場 成 為 無 可 爭 議 的 最 佳 報 道 , 加 州 大 學 柏 克 萊 分 校 新 聞 學 院 教 授 謝 爾( Orville Schell )分 析 天 安 門 廣 場 學 生 訴 求 的 精 闢 見 解 , 亦 成 為 紫 禁 城 萬 里 以 外 遊 子 心 之 所 繫 。 這 位 能 說 中 文 的 新 聞 學 院 教 授 , 外 表 比 真 實 年 齡 年 輕 , 一 頭 蓬 鬆 短 髮 微 微 斜 搭 在 前 額 。 他 這 篇 長 文 不 是 在 《 紐 約 時 報 》 發 表 , 也 不 是 在《 華 盛 頓 郵 報 》出 現,而 是 在《 滾 石 》( Rolling Stone )刊 行 — — 近 日 香 港 電 子 傳 媒 所 說 的「 流 行 雜 誌 」 — — 事 實 是《 滾 石 》並 非 一 般 理 解 的 流 行 雜 誌 , 也 許 說 它 是 反 建 制 雜 誌 會 更 恰 當 。

西 方 世 界 不 乏《 滾 石 》這 類「 掛 羊 頭 賣 牛 肉 」的 刊 物 , 以 為 它 只 談 音 樂 說 電 影 , 其 實 它 的 反 社 會 反 保 守 本 色 比 樂 與 怒 更 具 深 沉 肌 理 。 我 讀 過 最 出 色 的 克 林 頓 和 麻 省 理 工 學 院 教 授 瓊 斯 基( Noam Chomsky )的 專 訪 便 是 在《 滾 石 》; 談 到 文 化 , 活 地 亞 倫 的 訪 問 那 期 很 精 彩 入 肉 ; 至 於 一 九 六 八 年 到 一 九 九 一 年 間 三 度 訪 問 Eric Clapton , 每 次 都 見 功 力 , 每 次 都 能 讓 讀 者 看 到 一 個 不 一 樣 的 Eric Clapton。《 滾 石 》不 是 所 謂「 客 觀 中 立 」的 傳 媒 , 它 反 文 化 , 反 建 制 , 立 場 比 起 嚴 肅 大 報《 華 盛 頓 郵 報 》鮮 明 , 令 人 一 拿 上 手 就 不 能 自 拔 沉 溺 在 它 那 八 開 大 度 書 頁 之 中 。

因 此 , 當 最 新 一 期 的《 滾 石 》把 波 士 頓 馬 拉 松 爆 炸 案 疑 犯 焦 哈 爾 的 大 頭 照 片 放 在 封 面 , 作 為 長 期 讀 者 完 全 沒 有 一 絲 驚 訝 , 那 是 很《 滾 石 》式 的 深 度 焦 點 報 道 。 驚 訝 的 倒 是 美 國 有 讀 者 說《 滾 石 》做 法 是「 美 化 兇 手 」,說 要 抵 制《 滾 石 》云 云 。 今 天 的 美 國 , 與 我 認 識 的 美 國 很 不 一 樣 , 變 得 更 加 保 守 , 也 更 加 庸 俗 。

《 滾 石 》生 於「 天 下 大 亂 」的 一 九 六 七 年 , 美 國 反 戰 歐 洲 學 運 中 國 文 革 香 港 也 有 暴 動 , 戰 後 美 國 富 裕 一 代 進 入 生 離 死 別 的 徵 兵 證 歲 月 , 一 收 到 這 封 信 就 得 進 軍 營 上 戰 場 , 這 和 艾 森 豪 威 爾 當 政 的 五 十 年 代 富 足 安 樂 完 全 背 道 而 馳 , 千 萬 青 年 想 不 到 , 中 學 畢 業 唱 罷 驪 歌 走 出 家 門 去 的 是 遠 在 深 山 的 中 南 半 島 戰 場 , 在 酷 熱 流 汗 的 叢 林 與 越 共 游 擊 隊 火 拼 。 美 國 二 戰 之 後 模 塑 的 一 套 價 值 觀 在 東 南 亞 野 地 見 真 章 ﹕ 一 句「 這 到 底 是 不 是 美 國 人 民 要 的 美 國 」成 了 六 十 年 代 後 期 花 旗 之 國 最 大 質 疑 。 於 是 , 反 建 制 , 反 文 化 , 反 保 守 一 股 巨 大 思 潮 在 民 間 興 起 , 哥 倫 比 亞 大 學 學 生 攻 佔 校 長 室 , 紐 約 大 學 學 生 在 課 室 外 打 出 「 他 們 不 能 把 我 們 都 殺 光 」(They Can't Kill Us All)巨 型 標 語 。 美 國 年 輕 一 代 決 心 要 與 保 守 意 識 形 態 決 裂 , 任 何 代 價 俱 在 所 不 惜 。

在 這 一 時 空 , 美 國 傳 媒 扮 演 了 極 為 重 要 的 角 色 , 與 生 俱 來 的 自 由 派 特 質 , 令 尼 克 遜 政 府 無 法 得 而 用 之 。 美 國 社 會 在「 國 家 利 益 」與 人 民 知 的 權 利 之 間 爆 發 衝 突 , 人 民 不 相 信 政 府 官 員 , 認 為 這 些 外 表 堂 皇 的 官 僚 滿 口 謊 言 , 就 是 這 幫 人 的 政 治 偽 術 令 美 國 掉 進 越 南 泥 淖 。 美 國 社 會 需 要 拒 絕 依 附 政 治 的 傳 媒,《 滾 石 》的 反 建 制 本 質 , 遂 令 這 份 當 初 靠 貸 款 七 千 五 百 美 元 起 家 的 雜 誌 一 紙 風 行 , 最 厲 害 時 每 期 銷 量 二 百 萬 份 。 巨 大 的 支 持 使 得《 滾 石 》更 為 雄 心 壯 志 , 在 潮 流 文 化 及 反 文 化 兩 端 來 回 游 移 , 成 為 傳 媒 世 界 左 手 畫 圓 右 手 畫 方 的 一 株 奇 葩 。

左 手 畫 圓 右 手 畫 方 奇 葩

《 滾 石 》說 真 話 的 態 度 吾 道 不 孤 , 其 中 , 單 槍 匹 馬 記 者 史 東( I.F.Stone )堅 拒 嚥 下 官 方 硬 塞 的 資 訊 , 而 以 自 己 的 新 聞 記 者 天 職 發 掘 新 聞 , 挖 出 政 府 糗 事 。 四 十 年 後 的 今 天 , 當 人 們 把 調 查 報 道 新 聞 的 榮 光 歸 於《 華 盛 頓 郵 報 》水 門 案 兩 名 記 者 的 時 候 , 我 覺 得 史 東 的 榮 光 , 比 起 背 後 有 《 華 盛 頓 郵 報 》財 雄 勢 大 支 持 的 兩 名 記 者 更 為 貨 真 價 實 。 史 東 靠  粗 糙 油 印 的《 史 東 新 聞 》獨 自 支 撐 自 己 的 事 業 , 當 派 駐 越 南 西 貢 的 美 國 主 要 媒 體 記 者 在 新 聞 室 喝  凍 啤 酒 等 待 新 聞 官 發 落 , 史 東 一 個 老 頭 子 卻 猛 往 軍 人 堆 鑽 , 找 到 更 多 國 防 部 新 聞 官 不 想 記 者 知 道 的 消 息 。

必 須 承 認 , 很 大 程 度 上 , 六 七 十 年 代 的 美 國 記 者 帶  極 其 濃 厚 的 理 想 主 義 及 個 人 英 雄 主 義 色 彩 , 他 們 篤 信 美 國 憲 法 第 一 修 正 案 賦 予 的 言 論 自 由 , 以 筆 桿 制 衡 政 府 。 美 國 六 七 十 年 代 經 歷 文 化 衝 擊 洗 禮 , 政 府 對 自 由 派 傳 媒 恨 之 入 骨 , 美 國 民 眾 應 該 記 得 , 哥 倫 比 亞 廣 播 公 司( CBS )記 者 丹 拉 瑟(Dan Rather)在 白 宮 記 者 會 舌 戰 尼 克 遜 那 幕 , 尼 克 遜 回 到 辦 公 室 , 下 令 以 後 絕 對 不 讓 丹 拉 瑟 得 到 內 幕 消 息 。 丹 拉 瑟 對 保 守 派 的 旺 盛 戰 意 持 續 到 他 當 上 哥 倫 比 亞 廣 播 公 司 新 聞 部 總 編 輯 , 老 布 殊 以 副 總 統 之 尊 上 電 視 台 接 受 他 訪 問 , 因 為 塞 車 誤 了 時 間 , 丹 拉 瑟 的 反 應 是 扭 身 就 走 , 讓 副 總 統 呆 等 他 回 來 。

自 由 派 媒 體 曾 領 風 騷

可 以 說 , 自 由 派 媒 體 在 美 國 帶 領  社 會 的 意 識 形 態 , 保 守 派 對 此 深 痛 惡 絕 , 千 方 百 計 要 修 理 這 些 傳 媒 , 其 中 一 個 方 法 是 指 摘「 有 欠 公 允 」,最 終 媒 體 以 新 聞 見 報 欄 數 長 短 以 及 出 鏡 秒 數 應 對 , 內 容 上 絕 不 讓 步 。 這 其 中 ,《 紐 約 時 報 》在「 五 角 大 樓 文 件 」新 聞 官 司 之 後 更 是 表 裏 如 一 , 其 評 論 版 更 被 保 守 派 視 為 必 須 攻 破 的 左 派 堡 壘 , 奈 何《 紐 約 時 報 》是 報 業 家 族 說 了 就 算 , 這 面 自 由 派 大 旗 始 終 不 倒 。 有 一 個 小 典 故 ﹕八 十 年 代 保 守 派 健 筆 薩 費 爾( William Safire )應 邀 加 入《 紐 約 時 報 》論 壇 版 , 一 度 被 認 為 是 該 報 轉  先 兆 , 惹 起 報 社 內 部 群 起 反 對 。 其 後 時 日 漸 久 , 薩 費 爾 卻 變 成 中 道 名 筆 , 為 共 和 黨 說 話 的 味 道 大 減 , 這 都 是 後 話 。

美 國 社 會 當 然 有 保 守 派 傳 媒 ,《 華 爾 街 日 報 》是 其 中 犖 犖 大 者 , 不 過 該 報 以 事 論 事 , 雖 然 經 濟 政 策 偏 向 共 和 黨 , 絕 對 不 致 於 盲 目 瞎 捧 。 其 他 的 右 翼 報 章 , 可 堪 一 提 的 是 與《 華 盛 頓 郵 報 》一 字 之 差 、 亦 在 首 都 的《 華 盛 頓 時 報 》, 發 行 之 初 反 應 平 平 , 既 無《 華 盛 頓 郵 報 》的 歷 史 背 景 , 又 傳 與 南 韓 統 一 教 教 主 文 鮮 明 有 關 , 不 太 受 輿 論 界 重 視 , 儘 管 軍 方 對 該 報 愛 護 有 加 , 曾 發 表 不 少 國 防 部 消 息 。 在 自 由 派 當 道 的 大 氣 候 下 , 保 守 派 傳 媒 難 成 勢 頭 , 媒 體 企 業 雖 由 跨 國 巨 企 擁 有 , 但 記 者 編 輯 絕 不 好 惹 , 一 旦 傳 出 老 闆 干 預 , 這 個 機 構 不 死 也 得 脫 層 皮 。

然 而 事 物 不 以 人 的 主 觀 意 志 為 轉 移 , 九 一 一 恐 怖 襲 擊 的 發 生 , 從 此 改 變 美 國 社 會 二 戰 結 束 以 來 的 社 會 意 識 形 態 。 美 國 立 國 二 百 多 年 來 首 次 在 本 地 遭 到 外 力 襲 擊 , 奪 去「 美 國 不 會 受 攻 擊 」的 童 貞 , 此 後 十 年 , 舉 國 上 下 陷 入 無 可 挽 回 的 保 守 大 潮 , 右 派 逐 漸 藉 此 爭 回 道 德 高 地 , 傳 媒 巨 擘 梅 鐸 旗 下 的 霍 士( FOX )電 視 台 , 打 正 招 牌 以 保 守 派 護 法 姿 態 出 現 。 若 以 八 十 年 代 的 美 國 社 會 標 準 而 言 , 霍 士 的 右 派 言 論 根 本 無 法 登 上 全 國 電 視 網( network),九 一 一 之 後 , 霍 士 電 視 台 某 些 主 持 人 鼓 吹 的 美 國 主 體 論 大 受 民 間 歡 迎 , 鷹 派 政 客 遂 獲 容 身 落 腳 並 可 大 展 拳 腳 的 平 台 。

九 一 一 改 變 了 意 識 形 態

《 滾 石 》把 焦 哈 爾 做 封 面 人 物 的 做 法 並 不 稀 奇 , 同 一 張 照 片 也 曾 在《 紐 約 時 報 》頭 版 刊 登 , 比 起 焦 哈 爾 更「 邪 惡 」的 七 十 年 代 連 環 殺 人 犯 文 遜 也 曾 獲 得 《 滾 石 》相 同 處 理 , 緣 何 此 一 時 彼 一 時 , 從 霍 士 電 視 台 的 崛 起 就 能 闡 明 這 一 巨 大 變 化 — — 美 國 掉 進 恐 怖 襲 擊 後 心 悸 至 今 的 氛 圍 , 在 廉 價 的 愛 國 主 義 思 潮 下 為 保 守 主 義 找 到 定 位 。《 滾 石 》的 焦 哈 爾 特 輯 在 新 聞 處 理 上 來 說 , 只 是 一 輯 講 述 這 人 的 採 訪 報 道 , 不 僅 沒 有「 為 匪 張 目 」,是 任 何 美 國 傳 媒 都 可 能 製 作 的 新 聞 專 輯 , 可 就 是 這 專 輯 掀 動 美 國 十 年 來 的 心 魔 , 保 守 勢 力 乘 時 反 撲 , 向 這 份 自 由 派 雜 誌 打 響 第 一 槍 。

《 滾 石 》封 面 事 件 焦 點 , 絕 非 處 理 新 聞 的 技 術 爭 論 , 也 不 是 品 味 優 劣 手 法 高 低 的 折 射 , 僅 是 一 張 照 片 的 封 面 處 理 , 卻 引 來 波 士 頓 巿 長 開 腔 指 摘《 滾 石 》「 給 恐 怖 分 子 獎 以 名 人 待 遇 」,再 下 來 是 當 地 警 察 攝 影 師 墨 菲 公 開 焦 哈 爾 受 傷 待 擒 的 照 片 。 美 國 保 守 力 量 以 這 種 手 段 為 九 一 一 恐 怖 襲 擊 失 去 的 童 貞 招 魂 , 冀 圖 以 民 粹 主 義 把 美 國 社 會 應 當 如 何 體 待 恐 怖 主 義 定 下 框 架 , 更 把 三 權 分 立 的 司 法 系 統 丟 下 不 理 , 以 形 而 上 的 私 設 刑 堂 把《 滾 石 》先 送 上 犯 人 檻 。 這 是 赤 裸 裸 的 向 新 聞 自 由 挑 戰 , 保 守 派 綁 架 了 美 國 人 民 的 恐 懼 , 向 二 百 年 不 衰 的 表 達 自 由 及 言 論 空 間 施 壓 。

保 守 力 量 綁 架 了 美 國

美 國 近 代 的 總 保 守 化 始 於 一 九 八 一 年 列 根 上 台 那 一 天 , 經 歷 老 布 殊 、 小 布 殊 的 十 二 年 , 徹 底 扭 轉 起 於 三 十 年 代 小 羅 斯 福 的 自 由 主 義 , 成 為 西 方 世 界 最 明 目 張 膽 的 右 翼 思 潮 發 源 地 。《 滾 石 》一 張 封 面 照 片 引 起 的 美 國 騷 動 , 不 是 所 謂「 美 化 兇 手 」這 一 表 面 原 因 , 而 是 躲 在 反 恐 旗 幟 後 面 的 另 一 種 意 識 形 態 , 準 備 奪 回 話 語 權 的 一 場 關 係 到 後 代 子 孫 的 生 死 搏 鬥 。

Thursday, July 18, 2013

空谷,人境

旁觀別人,又一次體驗——

一個人,發現自己流落荒野,與其空谷呼喊,莫如以自己的腳,一步一步走回人境;這是唯一救贖——若是心底還有,這麼一種意欲。

                       

Tuesday, July 16, 2013

廢郵存活

清郵箱,廢郵不存,這兒留些活口吧——





 






























Monday, July 15, 2013

馬建:只要你站直了,政治就是影子

馬建:只要你站直了,政治就是影子
文/孟繁麟、袁思政

【明報專訊】居英中國作家馬建,對香港讀者來說可能較陌生,但在英美文學界,近年來這名字卻聲名大噪。馬建生於1953年的青島,以中國社會現狀為題材,出版過的小說包括《思惑》、《拉面者》、《紅塵》、《肉之土》、《陰之道》,經常觸及當代中國敏感的政治題材。其中,談及西藏的《紅塵》獲得了托馬斯.庫克旅行文學獎,成為首位得獎的中國作家,而《肉之土》更是罕有地以六四事件為主題的中文小說。馬建筆下的中國,黯淡而無光,但他相信,唯有在小說中推向絕望,現實才有希望的曙光。今年一月底,馬建獲提名本屆的瑞典諾貝爾文學獎。

八十年代正值「反精神污染運動」,馬建在北京參與藝術創作,因「作風前衛」而飽受政治壓力,決意詐病出走,流浪中國,隨後移居香港。19895月回北京支援民運,但因要看望摔成植物人的兄長而提早離開六四現場。九七回歸後,馬建前往德國,輾轉到英國定居至今。2011年起,他被中國政府拒絕入境,自此展開了「被流亡」的生活。

我們和馬建在倫敦的拉斯本街(Rathbone Street)見面,那裏是英國作家歐威爾(George Orwell)以前流連的地方。倫敦依舊飄煙雨,微冷的空氣中總是籠罩一層散不去的陰霾,不遠處一座高聳的電視塔好像老是盯我們,在這個走到哪裏都有監控的年代,不就是歐威爾筆下的《1984》嗎?幸好倫敦沒有像中國那樣有「被維穩」之必要,馬建和我們暢所欲言,愛恨分明,三個多小時轉眼而過。他曾形容﹕「只要你站直了,政治就是影子,如影隨形。」筆者看見,馬建就是這樣一位站直身子、在政治陰霾中大聲吶喊的當代小說家

(一)童年是……毛主席與蕭邦

人可能有種本能要尋找美,而真和美需要自由的空間,否則活不了。

孟﹕能談談你的童年嗎?

馬﹕我們的童年教育充滿仇恨,要把美帝國主義從地球上消滅,解放全人類,國家培養的是人肉炸彈——學董存瑞,引爆自殺炸藥包;學黃繼光,用自己胸膛去擋住機關槍。不過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它令我感到榮耀,雖然除了毛主席和馬列以外,只能畫風景畫,而教我的老師,後來被打成右派監督改造。當時,我們這些才上五六年級的孩子在教室中就組織戰鬥隊了﹕打老師、搶圖書室總務室等。可以說,教育界也沒有了道德底線,有人反毛主席我們就要起來鬥爭。

袁﹕太可怕了,在這情形下,人還能如何實踐自由呢?

馬:可以說,非常偶然。你看胡杰,拍了《尋找林昭的靈魂》;你看杜斌,他怎麼敢寫八九年天安門事件、訪問被迫害的法輪功學員?他說自己不能沒有感覺,就一步步走了進去。其實反叛,也可能跟愛好有關係,如果不是畫畫,我現在可能跟很多人一樣,還在青島工作。我永遠忘不了在十五六歲躲在閣樓跟同學調收音機,無意中聽到了——是蕭邦吧,那種音樂,充滿真實的人性,再也不是唱「社會主義好」的革命節奏了,當時我感到內心在哭,美的體驗被封鎖了很久,突然打開了。人可能有種本能要尋找美,而真和美需要自由的空間,否則活不了。

袁﹕那畫面很美……

馬﹕我也經常想到另一個鏡頭。當時青島有個大學生偶像叫盧中健,在武鬥中打死人了,被另一派綁在車上送去槍斃,車開到火車站那兒,我看到他高喊﹕「毛主席萬歲!」他嘴裏的鐵絲(以鐵絲勒嘴是押送死囚的普遍做法)給人一拽,嘴邊兩塊肉就裂開了,再也發不出聲來。這場景給我印象很深,跟我說過的蕭邦音樂完全牛頭不對馬嘴。很多記憶令我思考死亡是什麼,情感是什麼,從此,我的藝術和文學作品,都有政治的寓言要表達。

(二)悲劇文學,寫的是希望

文學寫人在一個時代如何活下去,如何保持人的尊嚴。我喜歡寫悲劇,悲劇能震撼心靈。

孟﹕在那個年代下成長,不會對人失去信心嗎?

馬﹕沒失去信心是假的,也是因為失去信心才走上藝術道路。文學中表達希望,跟現實中的失望有關係。我寫的《肉之土》(英譯﹕《Beijing Coma》),主角在六四屠殺中被槍擊頭部變成植物人,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依然帶記憶,變成唯一的活人,但他活在了死人的世界,一個沒記憶的社會,身邊的人都已經麻木。植物人六四當年喊口號,要民主自由、打倒法西斯,十年後母親仍喊同樣的口號,同樣的旗幟。兒子在政治廣場摔倒了,母親在經濟廣場摔倒了。那是悲劇,挺身站出來的人,恰恰不是充滿希望的人。我在該書中,就是寫年輕人如何走向失敗,同時要給下一代帶來希望。

孟﹕那麼,文學帶來的希望是怎樣的希望?

馬﹕我始終相信,文學的壽命長過任何政治。文學寫人在一個時代如何活下去,如何保持人的尊嚴。我喜歡寫悲劇,悲劇能震撼心靈。經歷悲劇是避免悲劇——故事人物把一切都替你經歷了。在《Beijing Coma》裏的植物人會讓你聯想到你比植物人更能記住歷史。既然坦克沒有從你身上輾過去,你就要成為更有希望的人。如果小說人物是絕望的話,他們恰恰為你帶希望。只有極端的悲劇,才能令心靈感動;假如一個人長久活在喜劇式的生活中,那就真是悲劇。

(三)顛覆香港,曾經想預演回歸

比十年前,香港更令我感到有希望,香港人更注意自己的政治身分和社會環境,這是好事。

孟﹕你曾留港十年左右,對香港有何印象?

馬﹕當時最深印象是﹕房子街道都很重要,可是人不重要,人像螞蟻一樣。接近九七回歸時,我們想要做些什麼,於是策劃出版、行為藝術等。潘星磊是天安門廣場民主女神像製作者之一,到維多利亞公園把女王像塗紅漆,還把他的藝術檔案包裹都交我保管,做好了進監獄的準備。這個「紅色行動」是政治話語,讓香港人提前感到紅色文化馬上要過來了。當時香港人比較麻木,有次,一群年輕藝術家在批評潘星磊,我替他說了些話,我認為他們在胡說八道,藝術家又沒傷害人,只是利用了公共空間而已,但後來,也斯把我的文章拷貝了,在香港演藝發展局的會上散發,把我批評一番。其實,當時我們想做些更大型的行為藝術,比如讓九七年回歸提前一天,可惜沒籌到足夠的表演資金。

袁﹕令九七年回歸中國提前一天?

馬﹕就是在630組織大場面把旗幟升上去、落下來,到時共產黨來接收香港,就只不過是在重複發生了的事。把歷史的莊嚴感給消解掉。

袁﹕聽起來很顛覆性。

馬﹕最後在回歸那晚上,我在西營盤的工作室搞了一個很大的《地下詩歌朗誦會》——共產黨合法我們就非法了。當時有一百多人,有貝嶺、莫昭如、楊漪姍和街頭藝術家,六十年代的法國流行歌星阮才力和樂隊都來了。但當時香港在政治上還處於覺醒階段。香港最近變化很大,跟我預言的差不多,人們開始注意到自己的身分認同。比十年前,香港更令我感到有希望,香港人更注意自己的政治身分和社會環境,這是好事。

袁﹕以前只有主流的報紙和電視台,現在卻有很多網上媒體,每天討論政治。

馬﹕藝術要反映社會,尤其是社會變化。我還策劃出版了兩本畫冊介紹推廣,那是一批有才華的青年藝術家,除潘星磊的紅色行動,還有曾偉恆的《紅色水域》,王純傑的《香港棋盤》以及《前九七藝術特區》、《誰主明天》、《基本法學習班》等多種類藝術表述。我在《九五香港藝術概覽》中都有介紹。可以說,那些青年藝術家是今天香港的預言者,他們很先鋒。

孟﹕兩年艾未未失蹤,香港各處出現了艾未未肖像塗鴉,市民的整體反應並不負面,跟十多年前的政治氣候很不同。

馬﹕對。不過香港還是有個問題﹕大學教授的工資太高了,沒有跟學生走在一起。根本結構不變化的話,學者所做的便往往跟社會無關。你看其他國家,搗亂的人可以是國家總統,哈維爾(Vclav Havel)就是這樣。如果大學跟社會無關,它完全可搬到另一個地方去,不必留在香港。

(四)文學難逃政治,現在是,將來更是

在中國這樣的社會,一個作家說他真的不過問政治,那只能說他是一個雜種,因為社會到處都是政治。

孟﹕你怎樣看香港文學的發展呢?

馬﹕文學是一種傳播方式,讀者自己在文本中思考。例如《Beijing Coma》,讀者從中感到植物人的反抗,極權可以把人輾過去,但被壓的肉,卻慢慢變厚了。這種力量,讀者如果感受到,就可能敢於走上街頭,表達想法,因為他畢竟沒有給壓成肉土。文學——特別在極權國家——要有反抗性,最起碼要有批判性。在中國這樣的社會,一個作家說他真的不過問政治,那只能說他是一個雜種,因為社會到處都是政治。香港處於政治變化的社會,我們不知道它會變得如何,總之,政治變成香港人生活的一部分了。不包括政治的文學,不會是香港文學。我不反對像也斯寫一些很優美、中英轉換的那種很聰明的詞句,但我個人更傾向反叛性的文學,要帶有大生活的痕、時代的痕。香港有商業市井的生活、有躲開社會的貴族生活,但背景是不變的——誰也別騙誰,香港就是個政治最複雜的社會,將來香港的文學、詩歌都跟這些有關係。

孟﹕哪類文學特別適合反映政治和社會問題的?

馬﹕其實香港文學以前的主要問題,是把我們當作搞政治的人而不是作家。香港比中國更需要政治,也超過台灣,但他們不接納我這類作家。我的身分是香港作家,香港文學裏卻沒有我的名字。我在中國被消失,在香港也被消失。無論什麼文學藝術都包括政治觀念的表述,純文學本身也是政治選擇。

袁﹕那是文壇包容與否的問題,時代似乎在改變了?你在香港寫過文學嗎?

馬﹕香港各出版社都有個文化圈,跟中國關係很緊密,具反叛性的作家跟他們格格不入,像大陸王安憶說上海女人那些小哭小鬧,他們卻容得下。以前我在香港寫了長篇小說《思惑》,背景是寶馬山雙屍案。外籍夫婦被殺了,他二人其實是納西族的一對靈魂,轉世而被丟棄在香港路邊垃圾箱裏,又成為了時裝店櫥窗裏的石膏模特。我跟外國朋友說,這是我一生寫過最好的小說,是典型的香港文學。我還在南丫島住了五年,生活簡單,只要我不上班,寫小說就好,住鐵皮屋,給曬得厲害了,趴在地上,再熱到不行,就跳到海裏……

孟﹕那種生活真有意思。再看今天,聽說你已獲今年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了?

馬﹕今年一月底,我獲提名瑞典諾貝爾文學獎,但你們知道,去年是莫言獲獎,今年不會再頒給一個我這種香港的中國作家了,而且我居住在英國,有英國籍。我想,作家被提名的很多,北島就是其一。不重要,我更看重下一部小說的結構和思想,獎是身外之物。

袁﹕最後想問問你,香港有些人主張中港區隔、少顧大陸,你怎樣看呢?

馬﹕這種鴕鳥意識是不會太長久的,獵人一出來就給收拾了,香港像棋盤的棋子,不可能獨立存在。我覺得反對聲音愈多、愈活躍,政治意識就愈高,能否改變是一個問題,但不同的想法都能冒出來,這是好事。現在中國有兩個難題:在政治上,有流亡團體,像台灣的流亡政府;在文學上,也有世界最大的流亡團體。如果政治和文學都被迫流亡的話,這個國家就不僅缺乏民主自由,也證明了缺乏思想的文學與政治就算再有錢也不強大,更不光彩。

後記
訪問當天,馬建的妻子佛羅拉(Flora Drew)未能前來。她把馬建多部長篇小說從中文翻譯成英文,讀過的人都不由得讚歎她的才華。馬建對中國念念不忘,曾說過假如中國有天讓他回去,他會坐第一班飛機回去;到時,再次踏足青島的,肯定還有這位說得一口流利中文的傑出翻譯家吧?

什麼人答﹕
馬建,中國作家,1953年生於青島。八十年代發表了以西藏為題材的《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得高行健推薦,但作品從此被禁,後移居香港。19895月返北京支援民運,由於要看望摔成植物人的兄長而被迫離場,輾轉到英國定居至今。2011年起,被大陸政府拒絕入境。作品包括《紅塵》、《肉之土》、《陰之道》,探討西藏、六四和計劃生育等議題。馬建認為,文學中的絕望是要為世界帶來希望。

什麼人問﹕
孟繁麟,牛津大學政治哲學博士生。屋村長大,後被領匯託管,先後就讀及工作於中大、、牛津,漸變離地草根。認為香港政經俱離譜,對未有騷亂嘖嘖稱奇。

袁政思,博士生,研究政治,關注中國,留戀香港。始終相信,政治有對錯之分,寄望以學術介入社會,略盡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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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ly 12, 2013

有偈冇偈

這晚上與人敘談,超過兩個人就不成對話,一定焦點凌亂、信息轉移。你說我說他說,字與句碰撞,叮鈴鐺瑯,滋滋尋尋,小碰怡情,落地開花;本來亦不求什麼共識,傾偈啫,閒談莫說人非,牽扯到大家關心的人和事,怎麼著都摻了感情分。

這就話短情長嘍,人與人,難得兩把由心而生分毫不差的尺,你眼我眼再試圖開闊,也總各自看出參差短長,那麼如何用一己那把彎彎曲曲的尺,去量度,即使是,以為同佢好親的人,以及那,一匹布更長的生之煩擾?













Monday, July 1, 2013

七一數人頭

蘋果報導,時有偏頗,但也必須承認,沒它出錢出力、上天下地,這個城市,日子也就,更單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