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22, 2008

父親的手

他不對抗了,只剩固執。
是大腦思維最後的堅持,朦朧地記得,執拗地相信。
問護理員:吃過了嗎?答曰:好胃口,吃掉九成,獨不喝牛奶。
沒告訴他,我父親說,這什麼牛奶?水喉水開奶粉。
問何以得知,他就瞪你一眼。那是四百多個日子以前,那時他思維細密,每日亟亟於策劃逃走。

到三藩市第二天,阿嫂從香港來電話:你爸進醫院了。
真是曲線通知。電話打給我妹,問要不要馬上回來,她說你自己決定。隔不久又來電話,大哥說,情況算是穩定,你不必特意改變行程。
其實人間的所有行程,也無所謂改或不改;他們習慣了我的不在場,我也習慣了,自己的不在場。

去醫院看他。現在看見我不會叫我帶他走。外面那個世界,不是他可以應付的世界。指指手腕,示意要找他那隻錶。錶,是一直留在身邊的最後一件身外之物。
錶面的字對他來說早已太細,真要看時間,牆上有大鐘。
終於也,失去了。
雙手沉默地擱在腰腹之間。
手背大片瘀色,是針管插刺的留痕,恐怕是,再也不會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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