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第一個星期住宿我弟家。
他目下一人一屋。
第一個反應是：嘩，家空物淨。
飯廳只高瘦座地燈一盞，掛畫乙幅，感覺空蕩蕩。住下來，要用的大致都有，也不缺什麼。向我妹說：倒有大沙發大電視、四個喇叭。
這屋是他的隱身洞穴。如果不打算邀人來吃飯，餐檯不是必須品。

擱壁爐上照片是第一張全家福，攝於七幾年，好像屬移民美國需用文件之一。
八幾年末或是九十年初，某日父親說：這你留著。他複曬六份六名子女各得一張。之後我又還他：你幫我保管住先。
如此我的家當流落四方，現時父親房內那張，應屬我的。

這是一名服滿四年兵役的美軍；十八歲，見電視招兵，報名入伍；自少喜歡的電視劇集正是美軍打德軍，日後當然知道真實生涯不是那回事。彼時該打的不該打的仗都打過了，更荒謬更血淋淋的還沒開始，無災無難也沒上過戰場，最遠洋經歷是派駐南韓。退役買下第一間房子，二十多年住同一處，開始的時候只他與我妹，後來搬進我媽；我與父親的家在馬路另一邊，晚上回家前習慣先去他處遛狗。然後我妹搬走。狗也不在了。有日他說要結婚，女友金髮、帶著兩名小女兒；我媽晴天霹靂，而我父親，眼看敵人反對，當然站到贊成那一邊。
其實無所謂贊成或反對，即是家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我陪他們去選戒指和婚宴場地，並且用超能量把母親帶到現場主婚，之後她搬去大哥處，我大嫂，黑髮西人，也不說中文，多年來該做的沒少做一件，華洋共處，話短情長。
這房子，一度有小孩蹦跳、初生女嬰爬行，滿屋家俬。聽說兩人要分開了，那時我們之間有十六小時時差。有日他來電話說父親健康狀況，以及其餘：我們不再同住，不是關係惡劣那種。

早上六點聽見他在樓上漱洗，然後出門，不定時回家，很晚就是，他有一盤小生意；家中聚會，中意或覺有必要才出現。既住他處，母親打聽他狀況，我就答：我點知，我唔中意問人地d野架。這是事實，我所奉守的，向來合乎參選總統該有政綱：自由、民主、鋤惡扶弱、尊重個人；最好無為而治，leave everybody alone…

屋裡記載了他的生活印痕。
有些我們共同走過，也有許多，時日疏遠，在記得與遺忘之間，在知道與不知道之間。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