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18, 2013

這些憂鬱的磚瓦

衙前圍   再見巷弄溫情

【明報專訊】660 年歷史、市區最後一條圍村,明明是僅存的歷史見證,衙前圍遭遇的冷待實在令人不解。

沒歷史建築評級,買一間拆一間的逐點爛,由長實、土發至市建局,歷時30年,終至前年動用「收回土地條例」強制收回;巷弄間一起煮飯吃飯夜不閉戶的風情,拆村後還要到哪裏尋找?

若非上月有前新聞之花轉投市建局後對村民大擺官威、錄影片段網上瘋傳,很多人也不知道,原來尚有10多戶村民未獲適當安排,留守故居。

今日的衙前圍,被東頭各幢大樓環抱,是名副其實的城中村,村落佔地方方正正,每邊約長 60、70 米。環村的鐵絲網掛多幅白底紅字橫額,是未獲安置的村民被迫遷、無家可歸之冤屈和訴求。

城中村掛滿訴求橫額

由於業權複雜,小小一塊地,收購安置糾纏多年,過程本身已是個獨特而值得記錄下來的案例。說是吳、陳、李三姓共同建立的圍村,其實上世紀初已漸有外姓人入住,其後內地難民湧港,在衙前圍有親戚、鄉里、朋友者,取得村長首肯,便能在圍村內覓小塊空地建屋,終發展至六條巷密麻麻的百多間;一間小屋連閣樓,等閒擠進 8 至 10人,最熱鬧時村內約有700人。原居民非原居共住一村,關係融洽,部分非原居民搭了屋後一直不用交租,手上亦無地契;隨原居民在80年代起陸續賣屋遷出、移民,或年老逝世,市建局收購業權時便苦無對證了;原本取得村長同意、在圍村私地興建的居所,被指是「霸地」得來。尤其前年動用「 收回土地條例」後,留下來的村民更被打成「霸佔官地」的「外來人」,乾脆不承認他們在此居住多年的歷史和權利,部分村民和商戶只獲微薄搬遷費,不足以另覓住所或舖位,也有些說局方遲遲未就賠償安置問題與他們洽商。

原居民遷走逝世 私地變「霸地」

細看30年來關於衙前圍的存廢之爭,會發現昔日區議會和原居民,並不像今天如此盲目支持發展。長實由1980年代起逐點收集村內業權,民協莫應帆和民建聯林文輝深明衙前圍歷史價值,在他們大力倡議下,1999年黃大仙區議會一致支持保育古村;以老村長吳九為首的原居民父老,深信衙前圍是他們的根,誓言保鄉衛土,非今日「賠夠錢連祠堂都可以畀埋你」之輩可比。然而政府多年來坐視長實收購和拆村屋,並不列衙前圍為古蹟保護;居民眼見前景不明,隨時重建,不敢花大錢修葺,村屋自是日益破爛難以久居。至2005年底,村長吳九病逝前一個月,受子侄壓力下簽署清拆同意書,他們更上書區議員要求收回保育決議,希望盡快賣出手頭物業。結果2007年底市建局正式宣佈與長實合作,推行「保育為本,新舊交融」重建方案;其時長實已集得村內七成業權,並拆約三分之二的村屋了。

市建「保育」 留屋不留人

雖云「保育為本」,但市建局的保育思維卻總是留屋不留人,多番強調不拆「圍村三寶」(天后廟、村口門樓及「慶有餘 」牌匾)及八間古屋,留作保育公園和展覽廳,兩側興建共750個單位的住宅高樓,彷彿已對歷史有交代。趕走活生生在這裏成長和經營多年的居民後,留下建築物佈景板有多大價值,看看附近的城寨公園可知。你能從那片假山假石、亭台樓閣之間感受得到從前三不管地帶的豐富內涵嗎?仍留守村內的刀匠范先生和理髮檔郭氏兄妹都向市建局建議,既然保留八間古屋,何不讓他們舖換舖,在復修後遷回,延續生計手藝?「你上面起高樓大廈,我們又不會阻到,下面小小公園仔,留幾間屋畀我們這些式微行業,繼續為市民服務,一行屋仔一條小街咁,都是衙前圍特色呀,唔止保護我們小商戶,人家亦覺得你真的以人為本。」范先生說,已先後寫信給區議會和市建局表達這意見,無奈一直石沉大海。

六條巷弄織起社區網絡

衙前圍村口朝東,面向啟德河;村內格局方正,從村口門樓直望見天后廟,以此為中軸線,發展出六條南北向的巷弄,百多間村屋沿巷興建。「每條巷都住滿人,屋裏一個閣仔都 8個人,住得迫,飯就在巷裏煮,擺晒飯出來坐在巷裏吃,細路仔快快趣扒幾啖飯,見朋友在出面玩就一呼百應。成條村治安好好,夏天熱就不用關門覺,有人搬尼龍出村口!」村民吳先生憶述兒時村裏雖人口龐雜,卻像個大家庭,「市建局話居住環境惡劣,我地可能慣?啦,以前仲要倒夜香,村屋無廁所,80 年代才在村外起公廁,但我地成班細路仔玩完村口公用水喉度一齊涼,好開心!」

村民表示,市建局接手衙前圍項目初期,住戶人數仍多,賠償安排尚可接受,現剩下十來戶勢孤力弱,局方就冷待。吳先生說,「佢話只可以同我地每戶單獨傾,但我地見市建局之前好多手段都係唔公開、唔公道的,所以要求一次過十幾戶同佢傾,佢都係耍我地,話要保障我地私隱,我話我地十幾戶唔介意私隱,村民一向有事都一齊傾的,你仲搵咩藉口呢?到依家都避開唔見我地。」

收購拆屋損結構 村民憂心

無論長實和市建局,在收購過程中都用「買一間拆一間」方式使村內爛屋處處,影響原本並排而建的村屋結構,30年來屢有村屋倒塌,幸未有人命傷亡,不少村民就在隨時塌樓的心理壓力下被迫遷走。像莊先生一家的木屋,在市建局拆卸旁邊空屋時,將兩屋共用的主力牆和橫樑都破壞了,莊家閣樓頓時出現裂縫,不敢再上去活動,雨天又嚴重滲水,唯有暫到親友家借宿。市建局上月更變本加厲,以考古為由在村內定出11個挖掘點,其中7個在仍有人居住的村屋旁邊,要挖出兩平方呎的大洞,村民極擔心數十年歷史的木屋樁柱霉爛,會因而倒塌。市建局卻只強調村內地皮已被政府收回,拆卸和考古工程皆合法。

理髮 20 年 收費 20 從未變

村左側的「姜毅理髮檔」,廿幾年前由郭氏三兄妹開設,收費一直是 20 元沒加過價,成為附近街坊長者的寶地。郭兄今年 50 歲,其梁姓契爺70多年前已住在村裏10號屋,他年輕時與朋友北上開廠,八十年代生意失敗兩手空空回港,與契爺同住,並利用門前雨棚開檔剪髮,享受踏實生活,服務街坊;剪髮之餘,郭家的雨棚更像社區中心,路過街坊隨意揀張椅坐坐聊上半天,「在這裏開檔唔係用錢衡量,有些街坊屋企有困難、做媽媽生活壓力大,來這裏剪髮我一邊開解佢,同佢傾偈,教佢搵社工機構幫手,佢心結打開了就成個人舒服好多,我幫到人亦都好開心。」

郭小姐說,他們兄妹從無考慮過加價去為自己存多點積蓄,郭兄認為,「我在這裏是輕鬆自在,助人自助,夠食夠住就可以。如果有得繼續做,我好想維持20蚊,50年不變。新蒲崗面積比這裏仲細的舖頭,3萬幾蚊租,市建局的搬遷費都不夠交按金上期、買設備,長遠也維持不到收20蚊。我面對的是低收入階層,出去如果要收貴些做其他客,係違反本意,而且這社區網絡幾十年了,老街坊習慣這裏,你要我去第二度,我根本唔適合,亦唔識去生存。」

契爺過身後郭兄繼續於10號屋居住,但手上沒地契,1980年代寮屋登記亦不是他名字,市建局不將其視為受重建影響的合法佔用人,沒賠償金或安置,只給予微薄搬遷津貼,又指其雨棚只是臨時擺放雜物的地方;然而郭氏多年來一直以「10號屋地下門口」作理髮檔的商業登記,非常不服市建局安排。 逼遷在即,簽名支持他們「舖換舖」繼續經營的街坊多達2000人。

隱世刀匠 打磨獨家小刀

5 巷 15 號的范先生是隱世刀匠,他做的瓜刨、棚刀,全港只此一家,深水梁添刀莊、油麻地陳枝記只出產大刀,小刀具就向范先生拿貨。這手藝由范先生父親開始,范父1950年與數名鄉里叔侄來港,得到村長同意,在村內空地建屋住和做刀仔工場,叔輩打鐵,范父則負責裝嵌打磨;1980年范先生才申請到港定居,先在工廠打工,91年工廠北移,決定繼承父業。

范先生出產的合鋼瓜刨是專業用,例如蔬菜批發商一次交幾百斤紅蘿蔔、薯仔給酒樓,通常要刨皮,合鋼瓜刨刀鋒利,刨起來又快又省力,缺點是不常用就會生鏽,因此家用的刨都是不鏽鋼製的。至於棚刀,就是父親過身後范先生的自家發明,「96年我在油麻地的五金銅鐵舖見人們用來鋸鐵的鋼條好堅硬,成支鐵都可鋸開,於是收集人家用斷了的廢品再磨成刀,特別鋒利,拆棚師傅用過大鑽,斷膠藤時輕鬆快趣,一傳十十傳百,行內個個都同我買。大陸棚刀不是這種鋼,無咁好用。」范先生為自家發明取名為「鋒鋼棚刀」,也有一般直身刀款。 小屋住過父親、自己和4名子女,三代人六十餘年的生活記憶,就是欠了一紙官方承認的文件紀錄,全無安置賠償,又被視為霸地唔走的刁民。做刀仔利潤微薄,范先生坦言交不起租,而且部分工序氣味濃烈,不宜在室內進行,希望市建局能在將來的保育公園分配一間小屋讓他繼續經營,「這手藝式微了,又對社會各行業都有用處,我覺得好有意思。」

昔日臨海 每年大搞天后誕

昔日啟德未填海,衙前圍其實是臨海而建,村民篤信天后,每年農曆三月廿三的天后誕都有熱鬧慶典,並由1726年起就每十年舉辦一次太平清醮,全村齋戒,慶典隊伍由新蒲崗巡遊至土瓜灣,區內聞名。今日村民雖陸續遷走,仍不時回來天后宮上香,80歲的紅姑是其中之一。紅姑年老獨居,患有眼疾,不敢到不熟悉的社區活動,又要經常回附近的柏立基健康院覆診;惟市建局收樓時多次分派別區公屋給她,紅姑拒遷,一度被告上法庭,在法官裁決下才爭得原區安置在東匯。現時每天回村看看舊居、拜天后,與街坊聊天,萬般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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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隨時到來的清場逼遷,村民和重建關注組成員在二、三月安排了連串活動,為自己和街坊打打氣,包括音樂會、講古會、下周末的圍村導賞團和范生主持的刀仔製作班等,有興趣進一步了解衙前圍村故事和村民現,可到「衙前圍村重建關注組」facebook專頁留意活動詳情。

文/林茵      圖/李澤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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