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友們

與大嫂站我媽床邊；我向母親說話，嫂低頭看掌上email.
母親拒絕說話以來，我每日上演一人獨白，邊餵食，說；邊清理床邊几上別人送來雜食，說；進出洗手間清洗刀叉小件，說。護士阿嬸鄰房病友經過，探頭招呼，我媽要連戲保持緘默，話都由我來說。
此時我嫂以番文道郵件內容，她父親一條腿被截肢了。糖尿病。他住南美。
要向我媽轉述嗎。我問。
她想了想，也好，讓她知道有人處境比她更壞。
如是翻譯她父狀況。我母親，眼含淚光，臉脹紅，繼續沉默。
回家路上嫂問，她一句話不應，你怎還可以跟她說這麼多？
話，總得有人來說的。

母親從療養院送急症室。無大礙，留院觀察。
晚上偕侄兒看她。平日與grandma 英文台對中文台，這夜grandma 罕見地不搭理他。我，繼續一人獨白。
回程他納悶，why didn’t she talk?
She thinks she’s being abandoned. She’s not happy.
You take Psychology One? 我問。
Not yet. 他答。
This is basic psychology. 我說。
之後無話。他的車，聽他慣聽音樂。路黑而長。

我妹夫，去看他外母。向我妹報告，如何費盡唇舌，得沉默對付。
他軟硬兼施，與我母曰，我都好忙架，你唔答我，我唔黎架喇。
妹事忙，電話通消息。我只說，上次大班人見完佢，過一兩日忽然唔講野啦。
妹夫母親住溫哥華，隔天洗腎，聽說近日也很critical.

來日方長。去日苦多。
一言難盡。但笑相談。也就，過日子吧。


（父親尾七。凌晨坐他大照片旁邊，寫字。四十九天，起迭啊，長篇啊。只沒想清楚，要說從頭，它屬散文，還是小說體。
逝者去，地上的事，再執著，可以不撒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