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21, 2010

微小和大

4月21日
像老黃這樣——一幅修行者的描繪

[明報世紀版] 4 月14 日青海玉樹7.1 地震發生沒多久,我從港鐵 東鐵線的電視新聞上看到播報說遇難人中有一位香港人黃福榮,也是第一位犧牲的志願者,當即有所留意,暗自思忖這位志願者應該是個不一般的人,從生活舒適的香港孤身去到偏遠高原的孤兒院,生死存亡那一瞬,心中所想竟非自己活,而是一定要別人活。這一番對人與情景的想像揣摩,聯繫起我兩年前在四川做震後志願者的經歷,深知救人自救的種種不易,站在火車上竟恍惚了很久,眼前彷彿一片瓦礫廢墟。直到16 日早晨,兩年前一同做志願者的朋友們紛紛從網上發來不幸的消息,確認原來犧牲了的黃福榮,竟是那時我們在四川什邡洛水鎮上所識的,同為志願者的,老黃。

我和另外兩位同伴是2008 年6 月中某天下午,連同用朋友捐款購得的學生用品,隨志願者的越野車隊抵達帳篷學校,即洛水傘花學校。當天上午,學校才正式成立。之所以取名傘花學校,因為學校用的這些帳篷及其搭建都受了當地空降兵的強大支援。而其他各項準備工作,皆由深圳的卡卡,小樹,當地師範學校的學生小林,老黃等七位志願者完成。而老黃,便是其中一位默默無聞的參與者。卡卡說,老黃最初出現在他們眼裏更像一個本地人,很少說話,更很少談自己,只埋頭幫忙鋪地磚,搬桌椅,然後匆匆離去。每天如此。但自從艱苦的準備工作結束,隨捐款物資日漸豐富,一批批來自各地的教師志願者來到傘花,老黃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此後,我和其他志願者老師,也只是經常聽這些創辦者提起他們的老黃,傳奇又縹緲。是啊,志願者們大都年紀輕輕,無所牽掛,更多憑一腔熱血在奉獻,自然成為志願者的主要群體。而老黃,來自文化環境較不同的香港,512 之後立刻飛來投入救援,人在中年卻行事更加不受世俗拘束,這在我眼裏顯得一個尤其難能可貴。

又過了些天,第一次見到老黃,是在洛水鎮上的臨時圖書館裏。傘花學校建在農宅旁的廢地上,離鎮子有2公里遠,我們常常白天騎自行車去鎮上買菜,或黃昏後散步。有天,聽說來了一批天涯論壇網友捐贈的圖書,便有志願者聯係當地政府借用了一間安全的樓房,建立起「愛心圖書站」,由老黃管理,位置就在洛水中學附近,供無學上的學生借書看。那天來到圖書站,見到老黃,果然是一位普普通通中年人,白色短袖衫速乾褲,瘦而不弱。他神情閒散,靠門坐,只是有時候回答幾句,沒事笑笑,這個人的沉默和低調讓我想起「雲淡風輕」幾個字。因為我也來自香港,聽得出他濃濃的廣東腔。他便自我 解嘲,「因為我普通話不好嘛,所以還是少講話。」我又問他為什不去傘花教書或者幫幫其他忙,他又微笑,「我也沒什文化,不敢教小孩子們啊!」短短幾句來回,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大概只會花力氣在做實事上吧,言辭不但不花哨,簡直樸質地讓習慣在談笑風生中打發時光的年輕人感到一種歲月的厚重,以及性格與歲月融為一體的自然不偽。

後來得知,這段時間,直至到7月尾8月初,老黃一直住在圖書站對面的川主廟。這個川主廟,我們進去看過,廟宇前後皆遭地震強烈破壞,所供佛像大都坍塌,屋頂結構損壞大半,院子裏幾乎堆起了一座瓦礫山。只有一個看門的老道士支起一張鐵架在靠街的通道裏睡。鎮上空地較少,帳篷緊缺,洛水的志願者幾乎都在農村駐守,老黃唯有在鎮子上孤軍作戰。老黃大概覺得川主廟既非民宅,又遭廢棄,自己住進去更加不會添別人麻煩。就這樣,他在這座簡陋殘舊的廟裏住了一個多月。

到6 月底,整個洛水已經有四所志願者建立的帳篷學校,有的像我們一樣是各地志願者合力協辦,有的則有獨立 NGO 建立。運行模式也都差不多,為照顧各級學生,設置班級囊括了幼兒園到高中(雖然班級人數有多有少),教學內容有正式課程,活動課,閱讀課等。有的志願者還會幫農民幹農活,如採摘木耳。可是,漸漸的,形勢開始緊張微妙了起來,當地對境外人士媒體開始變得敏感,因為洛水不僅是重災區,洛水中學和洛水二小都是學生死亡人數較多的學校。而媒體報道較多的紅白鎮就在洛水鎮隔壁,30 日更傳出了志願者參與死難學生公祭並叫家長上訪政府的事件,第二日,公安,團委,教育局,當地中小學領導先後巡視傘花。隨後,志願者全部檢查證件,一一登記在冊,甚至需辦理相關特別證件。志願者老師被駐守部隊告知,不要家訪,不要接觸災民,不要談論。作為親歷災區的人,我們既理解家長的訴求,也理解政府的擔心。震後不久,大小災民尚沉浸在災難那刻的創傷裏,需要時間和安慰來恢復生活,恢復心境。我們平時和孩子們一起都是嘻哈玩笑,或講授一點有用的小知識,希望他們能盡量快樂起來,在遊戲和學習中淡忘創傷。只有在佈置學生作文的時候,通過文字的爬梳,學生幾乎都寫了所經歷地震的場景。常常讀孩子們愛恨交加的文字,問天扣地的期盼,心有所痛而不能言。

但我們都不曾想到,此後境外人士竟被要求離開洛水,不管其在這裏做什工作。我雖然是香港身分,但是出生生長皆在內地,留港八年並沒有削弱對內地文化的融入。語言文化沒有了問題,自然被當作內地人看待,香港身分也就不明顯了。而老黃,自512 之後不久即在洛水什邡做各種志願者,卻後來三番兩次地被警察請去談話,要求其離開,卻理由含糊。我們聽說後,都為老黃叫屈。最後,甚至在我離開學校回成都前,老黃已被迫先行離開。

今天和當時的志願者同伴再說起老黃,「這個人真是,太低調了」。08 之夏做志願者的經歷讓我開始認真思考起志願者的義務以及其對志願者個人的要求。今天想到了一個答案,他/她必須頭腦清晰,堅持原則,而心思單純,一心所向,無所旁騖,才能夠靠熱情以外的更堅實的人格內核支撐起行為。也許是一幅修行者的描繪。像老黃這樣。
文/王穎娜


4月21日
[明報即時新聞] 在玉樹地震中捐軀的義工黃福榮之姐黃月秀表示,正在考慮成立黃福榮紀念基金,在玉樹重建慈行喜願會孤兒院。

黃月秀對新華社表示,黃福榮喪禮本來是家人和其生前好友的私事,但由於市民與各界人士希望表達哀思,故打算擇定日子送別福榮後,專門安排時間予公眾悼念,以便讓更多有心人能送黃福榮最後一程。

黃月秀呼籲紀念黃福榮盡量不要做表面的事,她說:「如果你為福榮今次遇難的事及他的好人好事而有所感動,請用你認為合適的實際方法,為有需要的人出一分力或一分錢,那麼,你已是向福榮致敬,你已在延續福榮的精神,你已在幫助他達成他助人的未完心願。」

黃月秀表示,如果紀念基金成立,家人會將喪禮上所得的帛金和慰問金悉數注入,並接受愛心人士捐款。基金將按照黃福榮生前願望,全部用於捐助內地貧苦兒童。

她說:「我們的傷痛,只有等時間和淚水慢慢洗滌;但我們認定,不可等的,是福榮為貧困小孩和其他有需要的人士所要做的工作。我們家人和他的摯友會代替他繼續他未完的工作。希望能為孤兒們重建新生活,確保他們在生活上和教育上都得到好的照顧。他們的成長成才,將是我們給福榮最大的禮物。」

黃月秀說,如果能獲得許可重建孤兒院,將不會動用紀念基金。希望以家人的力量完成這件事。

她說:「我們雖然不是很富裕的家庭,但也有這個經濟能力。我有在社會福利界工作多年的經驗,我們全家會把孤兒院當成終身的事業,因為這是我們對福榮最好的紀念。」
(新華社)


2010年04月16日
[蘋果日報] ...... 阿福的義工事迹實在太多,昨日陪同其家屬前往青海辦理後事的內地友人小謝和小樹,一個曾經受惠於阿福,一個曾經與他一起當義工。小謝說, 2000年,其患有白血病的兄長沒錢醫病,阿福陪他四出籌錢,此後二人結拜為兄弟。小樹則在 08 年汶川大地震後認識阿福,二人並肩在災區為災民搭帳篷。
黃福榮把自己的一些義工生活記在網誌《儍人有儍福的空間》,一篇寫於 08 年中的網誌透露,他的一片丹心,並未得到內地政府領會:「拍子跟我說,政府現在有人在調查我們幾個。唉,在中國做事就是這樣;那管它,反正自己行得正企得正,在這沒做壞事,你們喜歡查就查吧。」......


2010年04月16日
[蘋果日報] 黃福榮走了!八年來一直保留着當年採訪他行路上北京的資料,沒想到當年甘苦與共的難忘記憶,今日變成了悼念這位良師益友的參考片段。

2002 年元旦日,我隨同黃福榮從香港尖沙嘴鐘樓出發,打算採訪他行路上北京的善舉;不料採訪了 10 天,我們還沒有走出廣東省。雖然腳板走得長滿水泡,但每個大清早天還沒亮,他還是堅持冒着寒風、背着沉重背包,踏上每天平均要走 40 公里的漫漫長路。走累了,就隨便找個路邊攤檔裹腹,晚上為了省點路費,堅持入住簡陋的平價旅店。 10 日來一起食宿,阿福堅持與我算清楚,從不願佔半點便宜。

沿路遇上不少有心人,掏腰包拿出真金白銀,贊助他的「白血紅心行動」義舉。他總是婉拒直接收取善款,請求有心人轉贈到中國紅十字會骨髓庫。記得有次吃早餐,同桌打算到廣東打工的湖南青年,被他的義舉打動,一聲不響給我們結賬,算是支持他的一點心意。

阿福的善心,在路上也曾遭人白眼,更曾有流氓想打我們主意,騎電單車試圖搶劫,結果失敗而逃,我亦因此沒走出廣東省就被公司召回,與他道別。我返回香港後,他用了整整三個月孤身上路,終於到達目的地北京。同年 4 月 1 日,我和阿福的家人由香港飛抵北京,迎接走畢 2,700 公里的他,直至今日仍為他的善行義舉感到鼓舞,相信他這份無私的精神,會永遠藏在青海孤兒和中港市民的心中。
記者林社炳





08 年6 月,黃福榮到四川什邡救援地震災民,並向在校舍被壓死的學童致哀。(互聯網)



(微小和大,若是都要用生命換取,才被看見,那麼這地上許多喧嘩聲音,原來都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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